十三 纸飞鹤(2/2)
“啊,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生不受辱,死也不告诉你文始要跟你说什么!”
纸鹤说罢大叫一声,突然之间一头撞上火苗,轰的一声自己烧了起来。
真是不禁逗,小姑娘兴味索然地丢掉杀起来的符纸,扬声道:“云埔小师叔,你很有空啊?”
院门外一片寂静,曲陵南切了一声,自顾自躺倒草坪,闭着眼道:“元神控物我也晓得的,玩点我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可好?”
“啧啧,你个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本师叔日理万机,看管百八十个丹炉,好容易抽空来跟你开个玩笑,此乃何等尊荣,你竟然都不配合,你目无尊长,你不尊老。”
“再罗嗦,我放把火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目无尊长。”
她话音刚落,院外悠悠忽忽飘进来一个圆形东西,近看方知是个蒲团,云埔童子盘腿坐在上面,飘到她跟前道:“嗳,小师侄,咱们玩去吧。”
“不去。”
曲陵南坐起来道,“揍人就去。”
“打架啊?
好哇,算我一个,”云埔挽起道袍袖子,问,“揍谁先?”
“我要知道先揍谁还至于烦吗?”
曲陵南托着下巴困惑地道,“云埔小童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闲的发慌?
门派里好吃好喝供着,不愁冷不愁热的,每月时候一到门派还有银钱丹药发,这么好的日子,他们怎么就不好好过呢?
就算不修炼,晒晒太阳也好哇,做什么整日没事瞎打听我的事?
打听吧也不好好说话,非要旁敲侧打,一句话绕七八个弯,累不累啊?”
云埔驾着蒲团降落,坐在她身边,也托着下巴同样皱眉道:“我也觉得这是个谜,想当初我刚刚入门,我师傅待我千好万好时也有许多人来烦我。”
“你怎生解决这些麻烦的?”
“理他做甚?
烦久了就没人烦了。”
云埔笑嘻嘻地道,“自来惟有异于常人者方备受瞩目,你若不是特别好,便是特别差,两下相较,自然是要做特别好那个。”
“这倒是。”
小丫头点点头,握起拳头,眯着眼道:“便是揍人,也要做揍得特别狠那个。”
“去玩吧去玩吧,”云埔童子热心地用屈肘击了她一下,“听说四大门派参与斗法比试的小弟子已然陆续到外门客舍处了,咱们瞧瞧热闹去。
哦对了,你这次不也要下场子练手么?
师叔帮你瞧瞧那些小弟子中哪个比你强,我先药了他!”
“不去,麻烦。”
曲陵南摇头拒绝,“毕璩师兄恐怕等会过来。”
“哎呀他不会来了,”云埔扑闪着大眼睛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耳语道,“禹余城这回派来的小弟子中,有个小姑狼听说你师兄喜欢了许久,就待两人成功筑基,他便要向掌教请命前去求结道侣呢。”
“道侣?”
曲陵南睁大眼睛,“毕璩师兄也会想要道侣吗?”
“毕璩气血方刚,女修窈窕妙龄,哎呦作甚不想?”
“啥意思?”
云埔恼羞成怒道:“就是那个结道侣乃顺天理合阴阳啥的,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哦。
那他们要是结成道侣,会睡一块吗?”
“估计是睡吧。”
“一床被子哪够。”
“那就两床呗,呸呸,我修行之人哪需被子这等俗物。”
“也是,”小姑娘解决了忧虑的问题,便豁然开朗道,“毕师兄虽说罗嗦,可门规也没说罗嗦的弟子不能结道侣,那他们便快些结吧。”
云埔童子也大表赞同,两人正要挪到一个蒲团上一块飞去瞧热闹,天边忽而飞来一只纸鹤,这回是曲陵南熟悉的传音纸鹤。
曲陵南一见之下,眼睛一亮,道:“是我师傅。”
“你怎么知道,也许是旁人有话传来,也许是你太师傅有事嘱咐,也许是我突发奇想,忽而又放个纸鹤来玩……”
曲陵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知道啊。”
“那可未必……”
云埔童子尚未唠叨完,已见那纸鹤飞至曲陵南面前,口吐孚琛之言:“没出息,就这点事愁成这样,你还有脸跟师傅诉苦?
我问你,这半年你除了揍人,哪样最拿手?”
“啊,这个,似乎是背门规。”
“那便好好以门规为圭臬,时刻劝导你那些不求上进的同门。
记住,这也是你的责任所在。”
曲陵南傻乎乎地答应,云埔童子却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边笑边道:“哎呦妈呀,孚琛这家伙果然狠,你张嘴闭嘴拿门规压死人,哪个小弟子还敢往你跟前凑。”
曲陵南对玄武大陆四大门派小弟子们的斗法大会全无期盼,在她看来此等站一块比谁修炼第几层,剑诀第几等,法术第几分,与乡野村姑们闲暇时凑一块斗斗谁的衣裳花色多少,谁的脑门上插的簪子值几个大钱一般,究其实质总归是无谓的攀比作祟。
比试之人皆为陌生人,踏入赛场前一刻,甚至闻所未闻,更谈不上有冤仇,这般动手打架又有什么劲?
她坐在蒲团上与云埔童子嘀嘀咕咕,两人一路飞,一路分食云埔口袋里的甜甜丹,这玩意乃云埔童子自制零嘴,味道酸甜可口,掺杂着说不出的果香,余味却又有些甘苦,曲陵南吃了一回后难得表示称赞。
至此小师叔越发来劲,一炼几炉,好几百颗装储物袋里别于腰间,来找小姑娘玩时必戴着,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宛若嚼花生米。
曲陵南托着腮皱着眉头思考这等门派比试重要在哪,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同云埔童子一说,他不但不反驳,反而深以为然,拍大腿道:“小师侄此番说法深得我心,师叔我早百八十年便不明白了,分明是一样修行,为何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炼丹修剑、画符摆阵,哪个更厉害这谁说得清?
论力气的话,那自然是丹修打不过术修,术修打不过剑修,可问题是,我们炼丹的为何要去打赢修法术的?
就算真打起来,我们干嘛要使拳头,有的是让修法术的死去活来的药丸子好么,真是,整日没事弄那么多人比来比去耗时耗力,都不知所为何来……”
“小师叔,你以前比试是不是老输啊?”
云埔童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放屁,你师叔我天资卓著,昔日师尊一见便分外喜爱,千方百计要我拜他为师,我纵横琼华几十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下山打听打听,哪门哪派还有我这样的炼丹天才?
哪个炼丹师不是仗着老祖宗留下几个方子过日子?
哪个像我这般力求创新,秉承个人风格,誓要将丹药事业百尺竿头上更推进一层……”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看着他道:“你肯定是打输了。”
“我,我呸呸呸。”
云埔气得哇哇大叫,挽起道袍袖子骂,“走走,等下到外门客舍我揍几个给你瞧,打输了我便不是你师叔!”
“本次参赛弟子都处于练气期修为,”曲陵南好心提醒他,“你已是结成金丹了。”
言下之意,会输了才怪。
云埔童子难得老脸红了红,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哎呀你看那边就是客舍了,哎呀好多人,哎呀穿绿衣的便是禹余城的,师侄你看好丑。”
曲陵南盯着他的脸,认真道:“师叔,我晓得了,我这回下场拼尽全力打架便是,挣个好名次,届时若有奖赏便尽数给你,替你挣回面子,你看可好?”
云埔童子憋着气一句话说不出。
“不用谢。”
曲陵南往嘴里塞了个甜甜丸,又塞了个给云埔童子,东张西望,忽而道:“咦,那不是毕璩师兄?”
云埔嘴里含着零嘴,含含糊糊道:“嗯,跟他说话那几个女修中定有一个是他心上人了。”
“哪个?”
云埔哪里知道是哪个,他却不肯承认这点,胡乱一指道:“就那个!”
被他指到的女修恰好转过脸来,却是岁数不小,修行界看起来岁数不小的女修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其修为有限,未能在豆蔻年华冲阶成功,无法驻颜,又身家不够丰厚,购置不起昂贵的驻颜丹;二是此人修为精湛,境界高深,早已不拘泥皮囊外相,丑也罢老也罢全是身外之物。
这女修混在一堆练气期弟子当中,自是前一种缘由,曲陵南皱眉瞧了半天,忽而恍然道:“是这个啊,毕师兄眼光果然高人一等。”
云埔一见便晓得自己指错,可在曲陵南跟前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正要打个哈哈混过去,却听曲陵南这么说,当下吓了一跳,问:“怎么说?”
“《琼华经》中有言,不拘外相,自在虚空,毕师兄定然是心有所悟,这才能突破相貌,喜欢此女修内在。”
小姑娘越看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回头对云埔童子严肃道:“你看,毕璩师兄不愧为我主峰掌事大弟子,这等悟性,我还需多多苦练方能追上。”
云埔哈哈大笑,点头道:“是极是极。”
云埔童子以蒲团为飞行器本就与众不同,颇引人注目。
待得两人自上面跳下,一般高矮,一般粉妆玉琢,精致无瑕,更加打眼。
两人又是个不懂掩饰的,一个喊“毕璩师兄”,一个喊“毕璩师侄”,生生将客舍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毕璩一见这两个捣蛋鬼便深觉头疼,只得过去给小童子见礼,道:“见过云埔师叔。”
他转头板起脸对曲陵南训斥道:“小师妹,你不在主峰好生修炼,准备比试,来此作甚?”
曲陵南大大咧咧地讲:“我二人来瞧师兄喜欢的女修哇。”
毕璩轰的一下闹了个红脸,他素日虽正经持重,然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子,当下一听,即窘道:“闭嘴,别胡说。”
“怎是胡说?
师兄不是已然禀过太师傅,只待你筑基大成,便登门求结双修道侣么?”
毕璩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后禹余城来的几位女修,压低嗓音道:“你哪听来的,莫要胡乱掰扯。”
“我听师叔说的,”曲陵南转头问,“师叔你骗人啊?”
云埔童子怎肯当众承认自己骗人,立即踏前一步,挽袖道:“怎的,毕师侄,你是说本师叔诳骗么?”
毕璩只觉头都大了,忙摆手道:“没,云埔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承认你在此会心上人了?”
云埔狡黠一笑,“快领来本师叔瞧瞧。”
毕璩脸色越发红了,道:“瞧她作甚,师叔你别来瞎搅合好不好?”
“我怎的是瞎搅合?
我分明是正正经经地要搅合,啊呸,不对,我分明是正正经经过问师侄的修行大事。
你小年轻不懂啊,这双修人选,讲究天乾地坤,阴阳媾和,不是随便什么女修都适合跟你双修哟,你听我说啊,哎……”
曲陵南觉得师叔废话颇多,没说到重点,当下打断道:“毕师兄,你既能勘破皮相,便无需拘泥她见不见人哇,迟早都得见的。
我跟你说,我娘貌美得紧,可到头来没好结局,可见女子相貌如何并非要紧,要紧的是,要紧的是什么来着……”
她求助一般看向云埔童子,云埔一针见血道:“要紧的是你喜欢。”
“对,就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冲师兄积极地道,“我们都瞧见她了,师兄,她不丑,真不丑。”
“也没多好看就是。”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宛若春谷啼莺般动人的声音:“谁没多好看?”
三人一转头,面前赫然一个体态婀娜多姿,相貌柔美精细的美人亭亭玉立,她一身绿裙与禹余城弟子一般无二,可同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宛若春花吐新蕊,杨柳轻拂风。
若论相貌而言,曲陵南的娘亲便是一等一大美人,然而却绝无这般风姿,也无这般娇柔,毕璩一看见她,眼睛亮了,脸却更红,强笑道:“没什么,云师妹,我师叔与师妹正拿我取笑呢。”
那女子掩起袖子轻巧一笑,目光却滴溜溜落在曲陵南与云埔身上。
云埔修为高她甚多,她不敢造次,随即盈盈一拜,柔声道:“禹余城弟子云晓梦见过琼华派师叔,请教师叔道号名讳。”
云埔童子也有些不自然,抓抓自己头上的道髻,努力做出老成模样道:“免礼。”
毕璩微笑道:“晓梦,我师叔道号云埔真人,乃我琼华丹云峰主事。”
云晓梦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换了种恭恭敬敬的表情,重新拜道:“原来是云埔真人,家师平日论起天下炼丹高手,曾言当以琼华云埔真人为翘楚,今日得见,晓梦三生有幸。”
云埔童子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好说好说,你师傅也晓得我厉害啊,啊哈哈哈,你师傅有眼光。”
云晓梦带着笑意,柔柔地道:“晓梦不敢矫传家师所言,再则即便家师未尝告知,晓梦行走历练,却也非全无见识,天下谁人不知琼华有三真君二真人?
那二真人,除却卓著的天资文始真人,便是炼丹高手云埔真人了。
晓梦名讳中有一字与真人相同,心下可真是欢喜。”
这下恭维不可谓不给力,轻轻松松便将云埔童子与自家师傅相提并论,他自来炼丹心愿便是超越自己师傅成就,令丹云峰在琼华派中举足轻重,被这女子这么一夸,登时欢喜得抓脸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毕璩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也即是文始真人亲传弟子,陵南。”
云晓梦脸上浮现亲热的表情,过来拉住曲陵南的手笑道:“今日晓梦何其有幸,竟见过了云埔真人后,又得见文始真人之弟子,好师妹,你可真是福泽深厚,入得文始真人的法眼,想必师妹也定有过人之处,过几日比试若咱们对上,你可要对姐姐手下留情才是。”
从未有女子待曲陵南如此亲热,她有些不适应,且那抓起她的手太过柔若无骨,小姑娘都不敢用力挣脱。
她鼻子皱了皱,闻见女子身上阵阵幽香,忍不住想打个喷嚏,又怕唐突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哦,好,不过那个,你先放开。”
云晓梦一愣,松了手,有些委屈地瞥了毕璩一眼。
毕璩皱眉道:“小师妹,你又怎的?”
曲陵南打了个喷嚏,这才舒服了,就在此时,浑身毛孔忽而打了个寒战,便如有谁强行要窥探她灵窍一般,曲陵南收敛灵力,猛然一抬头,立即瞥见那女子一双美目骤然转开,那种被人窥探之感也立即消除。
曲陵南忽而明白过来,这个女人适才用神识探究她。
这些时日以来探究她的人分外之多,小姑娘本就厌烦,可以神识探究旁人在修行界中是个忌讳,小姑娘顿时想起师傅所说的,对打探你的人若不能揍,便用门规指导指导他。
这个女的上门是客,没听说有揍客人的,那便可以用门规指导了。
于是曲陵南分外认真地对她说:“这位师姐,你适才向我师叔行礼行错了,对旁门长辈执长辈礼不该那般下拜。
你一见我就来拉手也错了,照规矩,你我得先行平辈礼才能叙话,对了,师兄啊,你确定她跟我是平辈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