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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纸飞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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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纸飞鹤

不论云埔童子拿曲陵南试药如何缺德,然服用过一段时日后,那“七息参同丸”的好处却渐渐实打实地显出来。

曲陵南盘腿打坐时,只觉腹中丹田处的灵力运转比先前要顺畅得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莫不于这等润雨细无声中悄然修养生息。

她默修师傅所授《青玄心法》秘诀,只觉以往停滞不前之处,此番经脉一损一益之间,一枯一荣之余,反倒能悄然推进,宛若枯木逢春、干涸犹润。

入定之后,内视之余,她分明能感到经脉中先前便有的金色光点开始逐渐复苏,随着功法运转,那金色光点愈来愈盛,直将全身经脉笼罩于一片柔光之中。

灵力一过,宛若清泉灌溉,霎时间感官智能,无不扩大,甚至于百米之内的丹炉火烧的劈啪声、童子数丹的滴答声、杂役弟子扫洒庭院的悉率声,莫不清晰可闻。

便如此身不复,此心化作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阳光雨露,微尘薄雾,与天地皆同而存。

这等美妙之境便是她以往修炼也从未有过,曲陵南一开始以为是青玄心法带来的妙处,但后来她发觉,她之所以能进入这等妙境,其实与任何功法无关,而全靠体内那团奇异气息藏匿于四肢百骸当中所致。

这团气息原本蛰伏于丹田之内,大若鹅卵,悄然不动。

她未修法之前,不过令她身强体壮,比之寻常髫龄童子多几分力气罢了。

然一旦修法,这气息说不尽道不明的奇妙便开始逐渐显现,灵力一朝引体成功,那便是打开了一道修行的通天阶梯,有这条阶梯做底,修者便如足蹬高台,任何功法入其眼中皆可触类旁通,化为己用,化腐朽为神奇。

曲陵南现下虽想不明白此间关节,但却能依照最诚实的身体反应悟出一个道理,那便是丹田处虚空之镜反而是修者最为实在的仰仗,而法诀法术一类,反而为辅。

她忽而想起《琼华经》中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心中忽有所感,丹田处热力涌动,一道青色光至食指间扑哧射出,引起对面哐当一声巨响。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对面当地燃着凝神香的鼎炉三只足中,有一只被削断,轰然倒地,满屋子顿时香灰弥漫,闻得人忍不住咳嗽连连。

厢房之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云埔童子大声嚷嚷:“娘希匹滴,你这是要干嘛?

要拆我丹云峰的房么?”

曲陵南满头香灰睁不开眼,愣愣站在当地,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道:“云埔,又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骂人话?

你还有个师叔样么?”

云埔童子难得乖巧了一回,语带不忿道:“掌教您自己看,收留这个小丫头我可亏大了这回,好吃好喝伺候着,现下这间屋子又给她弄成这样。”

“行了,说得你好像多心疼似的,我还不知道你?

乖乖退一旁去。”

曲陵南只觉脸上一阵清风拂面,顿时脸上头上的香灰都给吹干净了,她睁开眼,眼前俨然站着笑眯眯的太师傅涵虚真君,恭敬跟着他旁边的,正是许久不见毕璩,此时看着她也是面露微笑。

曲陵南一下高兴了,大声道:“太师傅。

毕璩师兄。”

“小丫头,似乎每次见着你都一身狼狈啊,”涵虚真君打趣她,“比那些个外门小弟子还邋遢。

这样下去,旁的不说,你师父那般爱干净,定然要对你心生嫌弃,届时不要你了可怎么好?”

曲陵南想了想,确实她师傅有这臭毛病,她着急起来,忙抹了把脸,倒把手上的灰又给涂脸上去,整张小脸显得滑稽又可笑,涵虚真君看得可乐,可还端着身份没笑出声,云埔童子却毫不客气,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啊?

还是脏啊。”

曲陵南瞧向毕璩,“毕师兄,给下场雨呗。”

她当日见过毕璩的御雨术灭火,印象深刻,想也不想便要毕璩给她兜头浇点雨水洗洗。

毕璩一听之下好笑道:“胡扯什么,你自己没手绢么,擦擦便是了。”

曲陵南还真没有那等东西,她掖长衣袖正待胡乱擦擦脸,却听涵虚真君道:“慢着。”

小姑娘懵懂抬起头,涵虚真君递给她一方似纱非纱的帕子,微笑道:“这给你。”

曲陵南接过,冲他嘿嘿一笑,就要把帕子往脸上送,云埔童子哇哇大叫道:“住手住手,此乃四象归土帕,掌教真君亲自炼制的中阶防御法器,你居然拿去擦脸?”

“啊?”

曲陵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帕子,问,“这是个法器啊?”

“掌教,她连用都不会用,给她浪费了,给我给我,正好赔我这个香炉鼎。”

云埔大言不惭地道,“这个鼎可有来历了,当日我做小童子时它就在这,没准我师傅做小童子时它也在这,于你们可能不过是个寻常香炉,于我却大有意义……”

涵虚真君屈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成功让他闭嘴,摇头叹道:“你师傅一生醉心炼丹,最是稳重老成,道心之坚,连我与道微真君也不及。

怎的临到头,却收了你这么个又鼓噪又小气的徒儿?”

云埔童子大声嚷嚷道:“我师傅就是见我活泼机灵,天资聪慧才收为徒哒,他老人家独具慧眼,晓得我与寻常弟子云泥有别,这才将我带在身旁悉心教导。

可师傅一陨落,你们便个个不管我,我委实太过孤苦伶仃,师傅不在,掌教不疼,道微真君几百年也不过问我这可怜的师侄一句,师傅哇,你不在了云埔一个人过得好苦哇……”

他中气十足,脸皮够厚,哭起来分外理直气壮,倒让涵虚真君一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涵虚真君修行数百年,昔日热热闹闹一帮师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个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师傅道察真君了。

道察真君百余年前为琼华派陨落,此事一直是涵虚真君心中隐痛,今日听云埔这么一哭闹,来不及斥责他胡来,却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软了口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你别的东西做赔可好?”

云埔一听有东西拿,便识时务闭了嘴,问:“给啥?”

涵虚真君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丢过去道:“给。”

云埔童子是个炼丹痴人,展开一看,立即破涕为笑道:“啊咧,还真丹的丹方?

多谢掌教。”

“还要抢你师侄的防御法器吗?”

“嗨,那等小玩意就让给她好了。”

涵虚真君又敲了他额头一下,转身以神识扫了曲陵南一遍,顿时微微颔首,道:“云埔虽然整日胡闹,给你配的丹药却不错。”

云埔童子挺起胸脯:“那还用说。”

“你自己这些时日也算勤学苦练,”涵虚真君问道,“现下已然练气期四层修为,这回被御察峰的小子莽撞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啊。”

曲陵南笑呵呵地点头,道:“反正我也没事,太师傅莫要太罚裴明了。”

“哦?

你居然还会替他求情?”

涵虚真君问,“他可是险些把你毙于剑意之下。”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我师傅说了,被那剑意伤着是我本事不济,给他丢人,我觉着对,若每回门派打架都罚打赢的人,那还打架打赢了还有啥意义?

大伙拼命修炼干嘛?”

涵虚真君扬起眉毛道:“可那小弟子本在西那峰,却私下学了御察峰的东西,又于同门切磋时存心夸耀,贪慕虚荣,长此以往必道心不稳,修那北游剑诀反倒会害人害己,你觉得不当罚?”

小姑娘一下被问懵了,摸头老实道:“啊,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

“你心地至善,不记恩怨,原是难得,只是这门派规矩,却不是端看一面之因,片面之词,否则何有中正可言?”

“是,我错了。”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眼睛一瞥那被削断的炉鼎脚,微微一亮,问:“适才怎么弄断这只鼎炉?”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练功时忽而想到《琼华经》里头一句话,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气从手指头冲出去。”

“哪句?”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小姑娘抬头问,“太师傅,这句话听着好生奇怪,柔的东西如何克坚?

我初时觉着是胡扯八道,可后来觉着大有道理。”

“哦?”

“那灵力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柔如水韧如丝么?

灵力能催生火球,能催生冰剑,练得好时不就是能开山劈海么?”

涵虚真君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道:“琼华经乃我派根基,可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没几个人明白其间真意了。

丫头,太师傅再给你一样东西吧。”

曲陵南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涵虚真君拿出另一个玉简,递给她道:“此乃我早年所用剑诀,后来元婴大成,便不再用了。

你催动灵力,贴上额头,即可见其间记载。”

“啊,玉简还能这样用?”

曲陵南高兴地接过,忽而问:“那为何之前要我背书?

您这样,师傅也这样。”

“不背个滚瓜烂熟,你又如何触类旁通?”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道,“便是你师傅现在,受罚也是要罚抄《琼华经》。”

“真的?”

“真的。”

曲陵南为跟师傅一个待遇而嘿嘿低笑。

涵虚真君再度摸摸她的头发,告知三月后再来考核她剑诀练得如何,若没练到一层便要如何罚她云云。

小姑娘一一应下,涵虚真君便乘云而走了。

留下毕璩微笑着看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纸鹤,递过去道:“文始真人命我将此传音鹤给你。”

曲陵南欢呼一声抢了过去,拆开来以灵力一探,那只纸鹤立即飞到半空,口吐孚琛之声:“小南儿,莫要怠懒练功,切记。”

师傅虽未说练什么,但曲陵南知道,他是又在嘱咐必要练好“青玄心法”。

此心法如何博大精深,曲陵南不懂,只晓得反正自己修为低微,埋头苦练便是。

她对毕璩笑嘻嘻,毕璩也没往日不耐,甚至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和:“此番你受伤,究其根源,是我不曾详细告知你门派规矩所致,你既已好了,从明日开始,我来教导你门派规矩。”

“啊?”

曲陵南大感头疼道,“师兄,那什么,我不闯祸便是,规矩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毕璩正色道,“你已为我派弟子,我就当尽力助你一程,且过半年乃我玄武大陆四大门派众内门弟子斗法大会,历来规矩,各峰选新进弟子参加,我主峰这些年只进了你一人,你可不许有任何行为不妥,损了我派名声。”

半年光阴转眼而过,曲陵南修为进展迅速,从练气期四层一跃到练气期五层,而驳火术也练到第六层,使出来越发娴熟,太师傅传给她的“虚空剑诀”顺利练至第一层,灵气驱动之下,剑意也能若隐若现了。

与这些相比,修炼“青玄心法”的进展却仍然很慢,始终徘徊在三层左右,小姑娘托纸鹤与师傅诉说实情,孚琛回复仍以安抚为主,叮嘱她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除却修炼,她这半年主要任务便是背门规,有毕璩这等大公无私、奉规矩为圭臬的人在跟前,只要他脸色一沉,以那等自责愧疚的神情盯着人一言不发,曲陵南就会莫名其妙心虚,觉着自己真对不住师兄,学不好还害师兄难过,做人怎好意思辜负旁人对自己的一番殷切期望?

于是乎曲陵南只得硬着头皮将整部琼华派门规背了下来,不仅门规背下了,半年下来,连玄武大陆修行界诸种礼节忌讳均被毕璩填鸭式地塞到她脑子里。

背多了繁文缛节,曲陵南觉着自己也跟着变得一身正气,浑身气度俨然向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越发靠近,就连现下说出来的话,也颇能引经据典,显得高深有底蕴,不觉甚为满意,对枯燥的学习方式也不再抱怨。

如今曲陵南去讲经堂听课已是另一番光景,自从与裴明打过一架后,她以练气期一层功力抵挡练气期八层弟子使出的杀招“北游剑诀”的事迹早已传遍琼华派内门外门,众人背地里已不再褒贬她乡下丫头的出身,也不再指摘她厚颜无耻攀上文始真人的大腿,而是通通转了口风,均觉着文始真人不愧本派英才,收个徒弟也不同凡响,但凡她出现,总能收获一众小弟子或艳羡或佩服的眼光。

只可惜别人如何看她,曲陵南一概不管,她只是困惑不知为何现下主动找她叙话的人多了起来,关键是说的还多为七拐八拐的无聊话,比如男弟子见着她要东拉西扯问些修行上的诀窍,女弟子见着她要拐弯抹角问些文始真人传给她什么秘宝之流。

等到掌教真君亲授她剑诀的消息被传开,关于她的传闻愈发匪夷所思。

有说她其实是掌教真君的俗家后辈,有说她乃文始真人的凡间血亲,更有人根据她相貌揣测,认定她为文始真人早年遗珠,真人入俗世苦寻方得,又将她托付给掌教等等。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此一来,越发有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过来一探究竟,外门弟子过来乱献殷勤,便是曲陵南再迟钝,也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搅合得烦不胜烦。

照着曲陵南的思维,若烦闷不理会,或约架开打便是,可现下的状况却躲不过,又不能揍人。

身旁诸人,太师傅是无法商量的,这等小事如何打搅他老人家清修?

毕璩师兄是无从商量的,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合规矩与不合规矩两种,这等事若告诉他,不用想都知道只会换来没完没了的说教;云埔童子倒是会兴致勃勃给她支招,可惜支的都是损招,什么往人茶里放泻丸,什么往人衣领里塞痒痒丹,便是曲陵南再懵懂,也听出这么做除了令事情更麻烦外毫无裨益。

小姑娘心里烦躁,便将当月灵石尽数换了传音纸鹤,一连丢了十二只给在浮罗峰闭关的师傅,每只打开都是那几句:

师傅,我烦。

师傅,我烦得想揍人。

师傅,我若揍人要反门规,不揍人我浑身难受,你说如何是好?

师傅,我不管了,明日就开揍,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一对我揍一双。

师傅,你再不吱声,我真揍了啊,到时别怪我给你丢脸。

她师傅一直没理会,曲陵南也没指望师傅真个管她,她只是便数真个琼华派,最亲近之人是孚琛,忍不住想跟他唠叨而已。

丢过去十二只纸鹤后,她心情转好,懒洋洋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

那棵花树自被焚毁后便由毕璩施法连根拔起,后来不知为何,地上自行生了一层绿茸茸的野草。

花也好草也好,于曲陵南区别不大,院子里爱长什么长什么,只要长着就行。

她躺下过不一会,忽而眼前一只纸鹤不知何时悄然飘来,那纸鹤与旁个不同,翅膀飞舞,墨点的眼睛竟然有些灵动,见曲陵南只是好奇地看它,张嘴便是:“看什么,你师傅让我传话来了。”

“啊?

你不该是口吐师傅的声音么?

怎的你反倒会说话?”

纸鹤骄傲地蹬腿昂头,道:“我乃千年灵符纸所致,本有灵识,岂是那等庸碌下品可比?”

“哦,”曲陵南点头道,“原来你是一张老没用上的纸。”

“我呸!”

纸鹤大怒,跳起来就去啄她,“我是天降大任,不屑小用,你懂个屁!”

曲陵南等的就是它自动飞过来,伸手一把揪住它,捏在手里不顾它挣扎不休,笑嘻嘻道:“行了甭废话,师傅让你来说啥。”

“你现在是求我传话的态度吗?”

纸鹤扭过头。

曲陵南伸出另一只手掌一运灵力,一簇三昧真火跃然而上:“千年符纸不知道怕不怕火烧?”

“你你你敢!”

纸鹤道,“我早已水火不进,刀枪无伤!”

小姑娘将火苗凑近它,勾唇问:“若是三昧真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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