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1/2)
赵客松回到小院的时候,只看到那头魔物僵硬弯下腰,正试图贴近谢忱山的脖颈。
那是一个暧.昧,却又危险的姿势。
他抬进去的那只脚犹豫不决,最终蓦然转身逃出了小院。
他不知为何。
可是那一瞬间,他清楚不能逗留。
谢忱山和徐沉水都万分清楚感觉到方才来了又去的气息,只是他和谢忱山都没有提起。谢忱山冷静地说道:“累了吗?”
魔物那将触未触的头颅一下子抵在了谢忱山的肩膀上,胳膊笔直垂落下来。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
那是一个他不必做出的动作,可伴随着深呼吸,佛修身上鲜活的生机便伴随着这个动作窜入他的鼻翼,直入他的体内。
谢忱山活着。
尽管有可能会遭遇许多的痛苦,可是现在的谢忱山是活着的。
“为什么想做人?”
谢忱山站着,就任由着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垂在肩头,他的语气很安静。
魔物的话,也与那重量一般沉甸甸,难以承受。
“谢忱山,是人。”
谢忱山微敛眉头。
他伸手去揉了揉徐沉水的脑袋,魔物的头发都是编织起来的小辫子。那些充斥着异域美丽的长发辫子从未见过魔物打散。稍显粗糙的触感擦过谢忱山的手指,让他的气息也温和了些许。
“我是人,何以你也要做人?”
魔物便不高兴了。
尽管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奇怪的动作,仅仅是保持着额头抵着谢忱山肩膀的姿势。
可是谢忱山还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你难道更喜欢,”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之前的魔尊?”
谢忱山眉眼微弯,却是忍不住笑意。
这又是哪一桩的事?
“倘若我当真更喜欢从前的魔尊,你又打算怎么做?”
魔物的眼底露出狰狞残忍的神色:“自然是杀了他。”那语气又轻又快,甚至与他的眼神全然不符,仿佛还透着些许愉悦和高兴,似乎是想到了那一瞬的快乐。
谢忱山:……
他镇定地把话题给引回来,平静地说道:“从前魔尊想学做人,那做人去。可如今若是不想做,倒也不必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些表象。不想敷衍的人便无需敷衍,不想做的事情便不做,想要的东西便去取,不要的东西便抛弃。便是人,也是常有这种改弦易撤之事。你是魔,自当更加恣意,何须顾忌?”
本身顾忌这个情绪,便已经足够了。
魔物愣愣的。
他原以为谢忱山会不高兴。
他想。
做人是真的挺好。
能跟着谢忱山,看着他,触碰到他,鲜活的,生动的。
是真的。
可做人也真的不好。
谢忱山会看着其他人。需要离开谢忱山去做事。需要顾忌。不能杀的太多。
要克制。
要忍耐。
无法肆意流露的霸占欲被迫扭曲成破坏欲,便只能宣泄在旁处。
“我没有……”
谢忱山道:“你最近刷任务的次数,比从前还要多了吧。”
魔物语塞。
他竟然有点心虚。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不如缩小成一颗小小的黑球趴在谢忱山的肩膀上,那样便不会试图去观察谢忱山是什么表情。
谢忱山敛眉,这也是违和感常出现的缘故。
接引峰的任务是分等级的,不同的任务代表的重要程度不同。从白色刷到红色的上等,保守来说其实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可徐沉水仅仅只花了一年。
魔物完成任务的速度如此恐怖,就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在普通阶等的任务完成后,他又花了十三日的时间完成了八件遗留许久的顽固任务,一夜之间杀光了三百多名罪恶滔天之人。
这已经越界。
可最近这些时日,又是变本加厉了。
谢忱山想,便是接引峰上有再多的任务,那也是经不起徐沉水这般速度。
况且……
谢忱山拖着魔物跪坐下来。
魔物诡异地扭动了一下,便当真是化作一颗灰蒙蒙的大球,一下子弹在了谢忱山的怀里,便瘫着不动了。
谢忱山拍了拍,那竟然还有点肉弹的感觉。
魔物装死。
谢忱山却不会任由他,那清冽的嗓音犹在说着话。
“徐沉水,把手伸出来。”
被叫到名字了,魔物便也不能装死了。
那是谢忱山给他取的名字,魔物从不可能忽视他的呼唤。
于是这颗大球,就恹恹探出来一根可怜兮兮的触须,软不拉几地搭在谢忱山的手腕上,显得脆弱极了。
谢忱山面不改色地在这根触须上打了一记。
很轻。
却让魔物很迷茫。
这是何意?
人真是太难猜透的生灵,尽管魔物拼命驱动着那颗噗噗跳动的心,却还是难以理解许多的事情。
“我将我的心喂给你,让你生出了一点神智;我花了三年的时间为你孕育出心,让你当真能感觉到情感。你既是我带出来的,自当也该由我管教。我方才打了你,便算是惩戒。”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怕甚?
“有不能做的事情,自然有我拉住你。”
魔物忽而又化作人。
那方才的姿势欺压之下,他扑倒了谢忱山,血眸直勾勾地看着佛修。
谢忱山懒洋洋地躺在稍显坚硬的地上,嗅闻到了些许从旁传来的花草香。
他已经许久不曾在魔物的身上闻到血腥味了,每每将要靠近谢忱山之前,那些残留的污秽都会被魔物给清除。
“谢忱山,想起来了?”
光是从魔物的语气,全然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想起了一些,至少亲近的人,倒是想起了部分重要的事情。”
魔物又愣了愣。
他说话总是温吞着,却难得在此处带着焦急。魔物试图控制自己,可抓握着谢忱山肩膀的力道却更大:“我也是?”
他也是亲近的“人”?
人的喉咙为何如此脆弱?
精巧,却这般容易粉碎,毁灭又重新塑造的声带勉强挤出诡谲沙哑的声音,却在落地的时候产生古怪的回荡。
那是魔气的外泄。
谢忱山叹了口气,驱动着体内聊胜于无的元力去拦住那些外泄的魔气。
他尚未恢复,本也是尽力而为。
然那些狂暴的魔意在触碰到熟悉的佛光,却猛地缩了回来,克制地蜷缩在了内里。
他听到魔物在说,在委屈地说。
“谢忱山,做人好麻烦。”
魔当真是一种极其自私的生物。
魔物执着成为人,那是因为只有做人,方才可能被谢忱山看在眼中。尽管从前的魔物懵懂,可他那敏锐的直觉却比任何一人还要好用。
所以得做人。
而现在不想,却也是同样的缘由。
做了人,仿佛魔物好了,便不再需要佛修的偏爱了。
那种隐晦的,焦躁的,充满扭曲的狂躁滋生出的恶意与破坏欲,是近乎无穷的。
魔物自然不可能朝着谢忱山发泄。
他是“人”了。
所以任务越做越多,回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试图每时每刻都缠绕着佛修,却只能强迫着自己挤进完全不适应的相处中,因为生怕他不够“人”。可每每如此,那些鼓动的恶意便会连篇袭来,倘若他现在不是“人”,不再如此冷静,与从前一样懵懂偏执,扭曲疯狂,那……或许谢忱山的视线,便会长久驻足在他身上?
魔物对谢忱山道过爱意。
那是他自首饰铺前那对小夫妻身上学到的,尽管那其中一人已然死气在身,可那种温暖的,舒适的,仿佛火红的情绪让他对一个普通的人族滋生了食欲。
谢忱山说,夫妻之间,便是爱意,也为良人。
可他毕竟是魔。
那所谓爱意裹着恶意与毒汁,带着漫天无谓的疯狂偏执,走在一条歪歪扭扭的道路上。魔物花费了百年的时间拼凑起了佛修残破的魂魄,却在看到那些微暖的碎光混合在一处的时候,发了疯般在褫肆虐。
他是因为高兴?
却也是因为胸腔鼓胀的扭曲恶意。
扭去四肢,封住嘴巴,只留下那双眼和一颗心,长长久久的注视。
那种幻想一经出现,便欣喜若狂。
他既喜爱谢忱山那鲜活的气息,却也无法抹去对于那般幻想的癫狂。越是靠近,便越是想破坏,越是无法忍耐视线的偏移。
他便是……这样一种彻头彻尾丑陋恶心的生物。
魔冷漠地想。
有心与无心的差别,不过是更恶心与更丑陋的区别。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魔物在心中冰冷地说着。
不过是……
魔物抬头。
他撞进了谢忱山微凉的眼眸。
不过是博取同情!
一只温暖纤弱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谢忱山突兀地说道:“你睡着过吗?”
这是一句与先前的话题毫无干系的问话。
徐沉水甚至不知道谢忱山是为何说出这句话。
魔物愣愣地想了一会。
魔族需要睡觉吗?
大抵是需要的。
在魔宫的时候,他那些魔将也是需要轮换,偶尔到了妖族偷袭的时候,自床上一跃而起……他隐约残留着这样的印象,或许他们还是需要睡眠的。
只是徐沉水不睡。
他从未知道睡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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