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古寨幽(1/2)
三十四古寨幽
泾川实际上并非一个地名,确切地说,它是一个寨子的名字。
此古寨隐匿于深山老林之内,四周终岁萦绕重重迷雾,迷雾之外又是密林重重,盘根错节,更有凶兽毒物出没,人迹罕至。
古寨无出入门户,外围古老的墙体与树根生于一处,遒劲蜿蜒,宛若蛇行痕迹。
外人来,只能见到巨木参天,枝桠繁茂,掩盖得此处暗无天日,寒意森森。
非高阶修士,无法窥破那一片树影之间被人下了极为繁复的禁制;而树影之内,却别有洞天福地,鸡犬相闻,阡陌交错,屋舍炊烟袅袅,一片和煦安然。
这样的安静祥和,孕育出一代又一代的泾川人。
他们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基本无需与外界往来。
但时间一长,有些年轻人便不大愿意在此终老一生。
在他们看来,寨子里再祥和美好,可也比不上外面的世界刺激新奇。
哪怕前辈再告诫,规矩再森严,年轻的心一旦蠢蠢欲动,便无所畏惧,亦无可阻挡。
在偷跑了好些年轻人后,某一任泾川寨主便下了道开明的法令。
凡年满十八的少年男女,皆有一次外出历练之机会,为时三年。
年轻人们发下毒誓,绝不吐露古寨秘密后,便可离家游历。
他们可利用此三年时间,感受外界,增强见识。
三年期满,则需回转,若不回来,时限一到,那人身上的泾川曲氏一族血脉便会显露无疑,而带其回家的神引亦会消失,这个泾川人,从此是生是死,便全靠自己的命数了。
通常而言,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喧嚣与烦躁,自幼成长于宁静安详的泾川人,都会默默选择安心返乡。
然凡事总有意外,每一代外出的年轻人,都有几位回不了家。
有人被繁华世界中的利欲权柄迷了眼;有人被情欲爱欲困了身;有人是轻信他人,做了修士修炼的垫脚石;也有人横遭不幸,三年前未满就已然送了命。
泾川女子多窈窕貌美,天赋异禀,身具灵脉之体,与修士双修,能助对方修为一日千里。
久而久之,玄武修行人士个个晓得“得一曲家女,胜过千枚丹”一说。
熙熙攘攘,利之所趋,修行界甚至关于何为女子身具灵脉之体有详细的甄别之法,泾川曲氏女名动天下,然落入高阶修士之手的曲氏女,却全都早早陨落,无一人活过三十岁。
古寨中有一间特别的屋舍,专门放置这些回不来的女孩儿之灵牌。
一入门,巨大的案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碧玉灵牌。
几千年下来,灵牌早已摆满内外三层,看上去密密麻麻,难以尽述。
每个灵牌上都简单刻着女孩儿们的姓名、出生年月,每个牌子,都代表一个曾经鲜妍美丽的女子。
其中就有曲陵南娘亲的。
曲陵南站在屋子当中,恭恭敬敬给这些灵牌鞠了躬,然后闭目一会,这才转身而出。
屋外的空地,此刻站了十个年轻人,皆是一般朝气蓬勃,单纯美好。
这是这一代年满十八,获准外出历练的曲家人。
他们已与各自亲眷话别过,背着简单的行囊,笑得一脸兴奋与欢喜,皆道:“南儿姐姐,我们要走了,你可有想要的玩意儿?
待我们回来给你捎上。”
曲陵南手一扬,十片薄薄的符箓现于掌上,此乃清河亲制的上等符箓,上附幻阵,于危急之时掷出,便是元婴修士亦能挡上一挡,用于保命已是足够。
曲陵南手一推,符箓便自动飞至每人手中,她挥手道:“赶紧走吧,有这个符箓防身还回不来,你们也别说自己姓曲了。”
“放心吧南姐姐,我们没那么没用。”
曲陵南想道有没有用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而是要你们的运气说了算,可自从进了泾川寨子之后,她不再如以前那般罗嗦,而是日趋日地沉默居多,于是她选择了点头,道:“我说的话,都记得了?”
众年轻人齐齐笑道:“记得,人心难测,保命要紧。”
曲陵南这才微笑地颔首。
“还有还有,长得越是好看的人说的话越不能信。”
一个圆眼睛少女清脆响亮地道。
大家哄笑起来,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孩笑道:“南儿姐姐长得最好看,难不成她的话也不能信?”
少女急红了脸,跺脚道:“南姐姐自然不同,哎呀不跟你说了。”
“南儿姐姐,什么算是好看的人?”
另一个少女有些羞怯地问,“我觉得好看,旁人却未必认同,旁人觉得貌若天仙,可我偏生觉得一般,那样我该提防谁?”
曲陵南一愣,道:“自然是你觉着好看之人。
旁人觉着美丑与你何干?”
少女抿紧嘴唇,却又天生犟脾气,又问:“可是,若有人相貌出众,却品行高尚,君子端方;有人相貌丑陋,行为粗鄙,卑鄙无耻,我却因其相貌有先入为主之偏见,这样岂不以貌取人,忠奸不分?”
曲陵南认真思考了一会道:“你说的确乎有理。”
那少女微微红了脸,被鼓励下越发大胆,又道:“若有人前面不骗我,后面却骗我;又有人前面骗我,后来却待我好,那我到底是该信什么,不信什么呢?”
曲陵南认真道:“你说的这些疑惑,需当你遇上那个事,遇上具体那个人方能自行判断,岂可由我一言以敝之?
若要我说,只不管外人如何,你只需守住心息相依,神定虚空便可。”
众年轻人齐齐低头称是。
曲陵南忽而觉着有些词穷,挥手道:“你们走吧。”
年轻人离开后,周围骤然静了下来,曲陵南回头看看那间屋舍,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她微微一笑,道:“清河,你怎的鬼鬼祟祟的?”
清河自树外闪身而出,他入泾川后,得享此地丰厚灵气,元神之伤已痊愈,能时常凝成实体四下走动。
他人形是一幅面如冠玉、气质轩昂的模样,此时更将那风度翩翩演绎到十成十。
曲陵南头也不抬,问:“怎的,有事?”
清河笑道:“是有大喜事。”
曲陵南转头问:“寨子里有人成亲?”
“那算什么喜事,”清河嗤之以鼻,“是主人你自己金丹将成,你可有感觉?”
曲陵南淡淡地道:“金丹想成便成,不想成便不成,横竖我只在寨子里呆着,也不打架也不比试,修不修成金丹,也无甚要紧。”
“主人此言差矣,修行一途,自当孜孜不倦,问鼎大道。
金丹凝成,元婴得结,皆是问道之途的几个阶段而已,难不成主人修仙,却是为打架?”
曲陵南噗嗤一笑:“清河,你口气越来越像我当年的太师傅……”
她口气一滞,随即道:“是前太师傅,瞧我,又口误。”
清河面色不变,笑道:“且别管您那些个前尘往事,主人这些年在泾川古寨潜心练青玄功法,修为本就该大进,金丹得成,却有一桩大喜事,不知主人想知与否?”
“甭卖关子了,”曲陵南笑骂,“快说。”
清河道:“主人,你可还记得泾川秘境?”
“困住你跟青攰的那个漂亮地方?”
“是。”
清河柔声道,“青玄仙子陨落后,世人为寻其洞府秘藏,多方争斗,却不知青玄仙子的洞府,并非什么藏于九天之上,断崖之下的实在洞府,而是就在泾川秘境之中。”
曲陵南睁大眼睛,问:“哦?”
清河呵呵低笑,道:“泾川秘境与泾川古寨一体同生,只凭有缘,方能出入。
上回主人入泾川秘境,秘境已然认主,只待你金丹大成,青玄仙子当年留下的东西,便可尽数为你所用。”
曲陵南眨巴眨巴眼睛,问:“那个,好东西多吗?
值不值钱?”
“主人,钱乃俗物,秘境中所藏天地宝材,岂可以俗物作衡量?”
清河无奈地笑道,“你可曾记得,当初入秘境之前,曾入我布下的幻境?
那幻境中的有一房间,每一样摆设皆是至宝?”
“记得,”曲陵南点头,“是有那么个房间。”
“那些东西都不是假的,”清河笑眯眯道,“而且,那不过是青玄仙子所藏之万一罢了。”
曲陵南皱眉,想了想问:“其中,是不是有一株名为玄云草的灵草?”
清河道:“是。”
“那太好了,”曲陵南真心实意地笑了,“杜如风师兄昔日待我不赖,我记得他入幻境后,盯着那盆花花草草眼珠子都快掉下了,可见心里是极为想要的。
我虽被逐出师门,跟他不能再称兄道弟,可送点东西给故人还是使得。”
清河听得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问:“主人!你竟然想拿整盆玄云草去做人情?”
“不就是一盆草吗,”曲陵南问,“不成么?”
“给他一片叶子已然是天大的人情,是他清微门祖宗积德了!”
清河愤愤不平道,“主人,我可先跟你说,那些东西我辛苦守了千年,连青攰想碰一碰都不成,好容易留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你胡乱挥霍的!不成,你往后要拿里头一根草都得过问我,我答应了才行……”
“晓得了,你这个小气鬼。”
曲陵南笑了,“没想到我练青玄功法还有这好处,不早说,早说我早就勤快些嘛。”
“哎,主人别走,我还没交代完呢……”
“罗嗦什么,不是说好了吗,那些东西继续给你看着就是。”
他二人正说着,忽而从外跑进来一个老者,发须皆白,拄着拐杖,喘气道:“陵南,陵南你瞧瞧,这是咋回事?”
曲陵南忙停下,伸手扶住他,道:“祭祀大人,您忙点。”
祭祀匀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水晶圆球,此刻五彩斑斓,内有裂缝慢慢生长。
“这不是监管外头禁制的法器?”
曲陵南皱眉问。
“可不是,我刚刚施法放孩子们出寨,转头就发现有异象,”祭祀满脸惶恐,“别是有什么大能修士守在寨子外边心怀不轨吧?
那我们这次出门的孩子不是都……”
他越想脸色越白,几乎都要站不住,曲陵南忙扶紧他道:“您老人家先别急,寨子的禁制乃当年青玄仙子亲自布下,当今世上,除非左律前来,旁人想破这禁制皆不大容易,不然寨子这千年平安从何而来呢?”
“就是平安得太久,大伙都安逸惯了,没人愿好好学祖宗们留下的咒文法术,哎哎,真要有事可怎么办?
我早就说了别让孩子们出去了,每出去一批人,都得折损一两个,不心疼啊,可没人听我这老头子的,哎哎,这可怎么办……”
老祭祀忧心忡忡,曲陵南对老人没辙,只得耐着性子一边听,一边冲一旁看好戏的清河踹了一脚。
清河迫于主人之命,只得说:“老丈莫要惊慌,待清河去瞧瞧可好?”
“是啊,清河本事可比我高,有他去最好。
便是那禁制有损,清河也能补回去。”
清河立即道:“主人,那禁制乃青玄仙子所下,我可没那本事……”
“闭嘴!”
曲陵南瞪了他一眼,骂,“补不了你不会布几个幻阵下去?
实在不成,把三生三世幻阵布在寨子口!”
“啊?”
“反正你赶紧给我过去!”
清河低头一笑,道:“好了,我去便是。”
清河去后,曲陵南扶着老祭祀坐在树下歇息。
头顶树叶枝蔓横生,说不上名字的叶子细若流水,阳光自叶面倾泻,撒下流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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