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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如约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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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着人流被推来推去,最终被挤到边上角落里。

她攥紧那绿色丝绦,过了半日,终于还是默默放回怀里。

此时殿上玉磬被人叩击三下,声脆清亮,传开千里。

少顷鼓乐大作,今日的寿翁涵虚真君笑容满面,由一干弟子簇拥而上。

大厅上霎时各种拜寿问礼,献宝添乐络绎不绝。

不一会,有毕璩领头,又传寿宴,主殿格局随即一变,众人身前皆有案几一设,上有灵果灵酒灵谷等物,皆非凡品。

众修士谦让纷纷,各自就坐。

曲陵南亦分得一席,刚坐下不久,便听得旁边有人低声议论:“请客设宴连块灵兽的肉都没见着,琼华派也忒小气了些。”

“就是,便是俗世里的富家翁做寿,一家子也得奉出些精致吃食,哪有拿素果打发客人了事?”

曲陵南抬眼望去,只见那议论的两位女修年轻貌美,身着大赤城弟子衣饰,发鬓梳得俏皮可人,足见下了一番功夫。

可惜这两位女子见识却短,须知此时每人跟前案上虽只得灵果两三样,然每样灵果皆饱满水灵,功效均在凝神定心一类,于冲阶修士大有裨益。

若非琼华底蕴深厚,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

曲陵南只瞥一眼便掉转视线,却听边上一熟悉女声大声问道:“师姊,不知筑基丹现下售价如何?”

一个女声回她:“这我倒是不清楚,先前听说筑基丹炼制不易,供不应求,山下集市丹药铺皆囤而不卖,待价而沽。

也不知是真是假。”

曲陵南转头看去,却见那边几上坐着数人,正是适才于路上所遇的陆棠芳珍她们。

见她看过来,陆棠冲她眨眨眼,又对芳珍使了下眼色,芳珍立即大声道:“师姊你醉心修炼,于这等凡尘俗事自然不清楚,我上月陪余蘅下山,可是亲眼所见,一枚上品筑基丹标价一百五十灵石呢。”

“是啊,我也瞧见了,我们一个月统共才得十五灵石的供奉,要自己买一枚筑基丹,便是不吃不喝也得攒好久。”

余蘅懵懵懂懂地一边咬果子一边说。

“那你可知为何筑基丹价格高居不下?”

芳珍笑嘻嘻地问。

“炼制不易,你适才说过了。”

“怎么个不易法?

考考你哟,讲经堂上长老可是说过的。”

余蘅红了脸,耍赖道:“哎呦今儿个掌教师尊大喜,你就别那么讨厌了。”

陆棠哈哈大笑,正要说明缘由,却听温慈音在一旁怯生生地道:“这个我倒是晓得的。”

余蘅含含糊糊道:“那你快说。”

“只因筑基丹配置中名为‘清灵草’的一味灵药较为难得,可咱们今日设宴,满桌都是‘清灵果’,难不成我记错了?”

温慈音困窘地拍拍自己脑袋,赧颜道,“都是我笨,我回去得好好习一下功课。”

“你没记错,筑基丹炼制确是要‘清灵草’哪,”曲陵南接嘴好奇问,“喂,你们是说,咱们满桌子吃的这果子很值钱么?”

陆棠笑而不语,她适才听大赤城女弟子出言不逊,心中不忿,这才与芳珍一唱一和让她们下不来台。

哪知曲陵南这个直肠子的这么一说,她二人对答便有暴发户炫富之嫌。

“原来我一直随便吃的果子很值钱呀,”曲陵南真心欢喜了,抓起眼前的清灵果晃了晃道,“嘿,这事不错,那是筑基丹值钱还是果子值钱?”

“自然是筑基丹啊。”

曲陵南顺手一掏,掏出一个玉瓶,晃了晃问:“之前云埔童子送我的,我师傅讲冲阶靠丹药不算有本事,我就没用,你们瞧瞧,这是筑基丹么?”

她随手就将这玉瓶丢了过去,陆棠忙接了,打开一闻,笑道:“云埔真人果然是我琼华炼丹第一人,这丹比外头卖的上品筑基丹还好呢。”

曲陵南笑道:“你修为比她们几个高得多,假以时日定能筑基,既然你们将这玩意说得如此之好,我便送你一颗罢,余下四颗,你替我卖了,我等钱用,可好?”

陆棠大喜,立即道:“如此多谢你啦。”

曲陵南瞥见芳珍她们三人皆目露羡慕,摆摆手道:“别看我,我可穷了,没多余的丹药送你们。”

她说的是实话,然边上闻言的人皆莞尔,芳珍几个与她一来二去也算相熟,当下便笑道:“师姐可是抠门,待陆棠姊姊如此好,厚此薄彼,这可不公平。”

“你怎知道我抠门?

我跟你说,这几年我师傅啥也没教,专教我如何抠门,我这可是师出有名的。”

曲陵南认真地答道。

众人哈哈大笑,不认识的觉着这琼花女弟子为人大方又风趣;认识的觉着这内门师姐做事好玩又不拘一格。

至于那最初出言不逊的大赤城女弟子们,此刻红着脸垂下头,抓着桌上的清灵果大啃一通。

就在此时,忽而听得外面唱名道:“禹余城,太一圣君到。”

原本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的大殿突然静了下来,不一会又嗡嗡声四起,曲陵南侧耳一听,多是议论“报错了罢”,“怎可能太一圣君亲临”之类。

她只觉着太一圣君名号有些耳熟,然真君圣君一类的道号于她而言全无分别,听了一会便觉无趣,自己抓了个果子啃起来。

她正啃着,却听大殿又一次静了下来,这一次安静得异乎寻常,简直连针掉地上都清晰得闻。

曲陵南错愕地抬起头,没好意思咔嚓咔嚓啃果子,手里还举着半个吃了一半的“清灵果”,茫茫然抬头看向陆棠那边。

陆棠朝她使了眼色,指点她看大殿门边。

曲陵南恍然大悟,转头一看,那门外一玄色长袍男子悬空飘入,鬓若刀裁,眸若明星,面无表情,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霎时间令大殿中人,无一敢出声。

曲陵南皱眉,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想忽而想起,这不就是送自己“天心功法”那个千年老怪么?

嘿,几年不见,他可是一点模样都不变。

事实上他大概再活个千年,也是一点模样都没变。

曲陵南顿时来了兴致,她记着当初琼华倾尽精英,皆无法抵挡他那几下的。

怎么着,这回老怪又要来打架?

曲陵南兴致勃勃地探头探脑,只见太师傅整顿衣冠,亲自相迎,身后一众师长皆如临大敌;而那边禹余城众修士却面露喜色,或不以为意,或幸灾乐祸,个个出列,一时间拜见左律的声音四下起伏,简直比适才给涵虚真君贺寿的还要热闹。

曲陵南瞧得无趣,悄悄地又啃了一口果子。

她还没嚼俩下,忽而发现那老怪全然不理会与他见礼的众人,而是四下探看,他目光如炬,一下朝向自己这边,曲陵南错愕了,她分明见到左律盯着她,好像追债追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见到债主那般,原本冰封了似的一张脸,居然眼睛一亮,有了三分迟疑,三分欣喜,随即他越众而出,朝自己徐徐走来。

没错,真个是朝自己走来!

曲陵南困难地咽下口唾液,她为难地盯了眼手里的果子,万分不舍地将之放回盘子里。

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啃果子,那实在是太丢人,恐怕她再啃一口,太师傅和师傅就要关她禁闭。

曲陵南长这么大都没试过有如此多人同时盯着自己,四下静寂中她眨了眨眼睛,只觉自己每次眨眼,都宛若能听闻眼皮上下打动的声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终于平生第一回明白,被人盯着没什么,但被千百万个人同时盯着,还盯得不明所以,这事便不大妙了。

曲陵南决计主动出击,她蹭的一下站起,悄悄儿把适才沾了果汁的手在衣裳背后擦了擦,挺胸抬头,顶着化神期老怪巨大的威压,努力不让声音发颤,道:“找,找我?”

左律目光专注盯着她,专注到仿佛恨不得将她劈开了研读内里的经脉构造,曲陵南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深吸一口气问:“你找我何事?”

涵虚真君温和地道:“浮罗峰弟子陵南,还不快给太一圣君见礼?”

曲陵南皱眉思忖,眼见这老东西就不怀好意,没见他就盯着自己的样子就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么,还见什么礼,回头人要说本道欲生啖此女娃血肉,那自己是不是还得洗干净打包了送上?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拿他那什么《天心功法》,果然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甭管是师傅的便宜,还是这玄武大陆第一人的便宜。

她想归想,面子上的礼还是要做,她依着太师傅嘱咐,恭恭敬敬朝左律行了一个礼,想了想不过瘾,又分别朝左律身后涵虚真君并道微真君等人行了礼。

琼华派乃四大道宗中渊源最为古老之门派,繁文缛节举不胜数,曲陵南这礼行得罗里吧嗦,可一套礼数走下来,便是最挑剔的修士也指不出错来。

涵虚真君面露满意之色,捻着长须笑而不语;道微真君虽一脸冷冰冰,然此刻也微微颔首。

其他门派的师长如大赤城赤水真君一流,也皆点头称是,指与自家弟子,嘱咐好好跟人学学,这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风范。

曲陵南又是跪拜又是鞠躬,心里烦的够呛,她暗忖行过礼后,这左律老怪该有事说事,别没事老盯着自己了罢?

可哪知行完礼后抬头一瞥,正对上左律目光炯炯的眼睛。

曲陵南登时烦到极点,也顾不得对方身份如何之高,张嘴便问道:“那个,太一圣君,您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左律盯着她一言不发。

曲陵南提醒他:“您可别怪我事先没跟您说清楚,我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您要说的若是大事,得先问我师傅,我是琼华晚辈弟子,可不是禹余城的。”

左律认真看她,问道:“你师傅,谁?”

曲陵南来劲了,马上道:“我师傅乃琼华文始真君!喏,现在就在你身后左侧,被道微真君挡着那个。”

众人眼光跟着左律齐刷刷转过来,道微真君闻言即往边上一侧,孚琛有些哭笑不得地越众而出,无奈地道:“太一圣君别来无恙。

小徒顽劣,让圣君见笑了。”

左律摇头道:“她很好,还能更好,你太弱。”

孚琛神色微变,大殿中众人皆议论纷纷,须知文始真君不满百岁凝婴得成,这放眼整个玄武大陆皆是屈指可数的天才,何尝试过有人当面出言不逊,一来便是“你太弱”这般评语?

可说这话的人是左律。

这话便无人能驳。

左律侧头想了会,大概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话说得不太合适,补充道:“你与他一冰一火,合起来能打,但打不久。”

他指的是道微真君的北游剑诀与孚琛的紫炎刀,可这一补充不说还好,一说便是道微真君也眼神微眯,冷冷道:“原来圣君又想来我琼华指点一番?”

孚琛也踏前一步,微笑道:“我与圣君一比,自然是本领低微,然圣君若有意指点,我等琼华中人,也不怕陪您玩玩。”

他二人全无退缩之意,似乎下一刻左律若敢动手,那他们便奉陪到底。

这是琼华人应有的风骨,此语一出,众琼华中人皆站出来,大有一言不合便群殴之势。

左律似乎很是困惑,他转头瞥了眼曲陵南,曲陵南顿时懂了,这太一圣君压根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解释道:“就是说,你要敢动手,我师傅跟师伯也不怕你。”

“我有动手之意?”

曲陵南扑哧一笑,她跳出来,跑到左律跟前转了转,越看越有趣,从来只有她不明白别人的意思,想不到在这竟然撞见一个比她更不通人情世故的,她宛若撞见同类,高兴地问:“哈哈哈,你是不明白怎么说实话就变成要打架吧?”

左律看着她,似乎舍不得将目光自她脸上挪开,忽而道:“我不动手。”

“嗯。”

曲陵南点头,“我晓得的,师傅师傅,圣君说,他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孚琛黑了脸,喝道:“你跟着瞎搀和什么,赶紧给我过来!”

“哦。”

曲陵南应了一声,刚想跳过去,左律却伸手一把拽住她胳膊。

他这下突如其来,手一碰到曲陵南,曲陵南便宛若被人抽了骨髓精血一般浑身动不了。

她大骇挣扎,可越挣扎,精力越如河堤决堤,洪水冲泄。

“师傅……”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向孚琛求救。

孚琛脸色一变,紫炎刀顷刻出手,刀灌灵力,势不可挡挥向左律另一只胳膊。

左律头也不抬,仍旧盯着曲陵南不放,空出来的手轻轻一划,空气中骤然凝成一幕水墙,刀劈不入,火烧不攻。

他再一挥,水墙突如其来反弹出去,紫炎火倒扑而去,孚琛长袖一挥,风势骇人,登时将那火收的干干净净。

只是这么一来,他却仍然抢不回自己的徒儿。

曲陵南只觉多年前落入左律手中那种被人撬开灵犀,钻研至紫府丹田的可怕感觉又排山倒海而来。

刹那间不仅神识无用,她内海中藏着那股与生俱来的古怪气息也仿佛被人翻检出来,翻来覆去地仔细窥探。

她清楚听见左律叹息道:“果然如此。”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却不讲清楚如此什么如此,可曲陵南却大骇,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隐藏多年的曲家人血脉,那个连师傅都不晓得的秘密,此刻于大庭广众之下,被左律肆无忌惮抽离出来。

这种滋味比被人狠揍一顿,揍成猪头还差。

突然之间,左律松开她,曲陵南脚一软险些扑倒在地,左律却又再度伸手扶她,这回他没用法术,然曲陵南却真被他吓到,一见他靠近,立即跳了开去,想也不想,手一抛,三昧真火火球便丢了过去。

随后她以平生前所有的敏捷踏出“纵云梯”,蹭蹭数下奔回孚琛身边。

孚琛一手接住她,将她护在身后,曲陵南攀住师傅的胳膊,接触到熟悉的温度与味道,心里才有些安定,想起适才宛若被人剥光衣裳似的羞耻感,忽而觉着委屈起来,鼻子一酸,哑声道:“师傅……”

孚琛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难得没出言训斥,还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慰,他大声道:“太一圣君名宿耆老,何必自降身份,欺我一个筑基期刚过的小徒儿?”

曲陵南心里一暖,一直忍着的眼泪险些就要忍不住。

她就知道,自己被人欺负,哪怕对方是太一圣君,师傅也不会坐视不管。

左律却似听不懂他的责问毫无反应。

他旁若无人走过来,仍旧只盯着曲陵南,道:“你身上有些古怪。”

曲陵南怒道:“你才古怪,再说了我古怪不古怪与你何干?”

左律摇头道:“我尚未能确定是否与我有关。”

“那你他娘的上别处确定去,别来烦我。”

“跟我走。”

左律伸出手道,“他太弱,我教你。”

大殿上众人大惊,涵虚真君立即道:“圣君,陵南乃我琼华内门弟子,自古除非十恶不赦,嗜血弑师的恶徒,否则断无将人逐出山门,令投他派的道理。”

左律毫不理会,只看着曲陵南道:“你难道不想有一日如我这般?”

曲陵南觉着这人简直没法好好说话了,大怒道:“我为何要如你这般?

你是本事高的不得了,可那又如何?

琼华经有云,大道三千,不拘一格,没得你能成仙,我们便不能成仙的道理。

且我有世上最好的师傅,他从不教我盗夺天地,逆运造化,他教我顺乎天理,合乎人情,我是什么样的,我就该成为什么样的。

你再好也是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怎见得我就该欺师灭祖,只为变强?

变得如你这么强大又如何?

你不是也没成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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