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如约至(1/2)
二十二如约至
这厢朱泾宽失魂落魄自下琼华主峰,那厢曲陵南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为何没打两下,朱泾宽的师傅就把他叫下去了。
而不过是一招之差,朱泾宽何必一脸死了老子娘似的怅然悲伤。
曲陵南目送他的背影,忽而道:“喂,你等等。”
朱泾宽停下脚步,曲陵南蹬蹬跑到他身后道:“给你。”
朱泾宽转头,却见她玲珑洁白的手掌伸到鼻子下,掌心卧着一颗圆溜溜的红色丹丸。
朱泾宽微微眯眼,他挺直脊梁,傲然道:“若我不轻敌,你赢不了!”
言下之意是你别以为真赢了臭得瑟装怜悯,老子不吃这一套。
曲陵南点头道:“对啊,你起码筑基中阶功力,咱们要明刀明枪来一场,我还真不好赢。”
朱泾宽冷哼一声。
“既然我没能真赢你,你还气什么?”
朱泾宽张开嘴想说啥,却一时语塞。
曲陵南热心地道:“喏,给你吧。”
“小爷用不着你琼华派的丹药……”
“不是丹药,是我师叔云埔真人闲着没事炼的甜甜丸,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的。
喏,拿着吧,甭客气。”
曲陵南一把抓起他的手,将甜甜丸塞到他手里。
朱泾宽伸手就想丢了,可众目睽睽之下,此举未免太过心胸狭隘,只好强忍着。
曲陵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压低声音,漫不经心地道:“才刚确实是我诳你说出侍妾二字,但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怕说出来了比侍妾两个字还难听百倍,对吧?”
朱泾宽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瞧着她。
曲陵南微微一笑,悄声道:“朱泾宽,别把女修当傻蛋,不是全天下的女子都吃你那一套,他日有空,咱们再堂堂正正打一场。”
她说完转身便走,不再理会朱泾宽。
孚琛笑着摇摇头,招手叫她过去,点了点她的脑袋,似乎拿她没办法,态度宠溺又亲昵:“赤水真君适才一番话,固然是教导徒儿,又何尝不是提点你?
你要谨记参悟。
来,快谢过真君。”
曲陵南朝赤水真君毕恭毕敬行了礼,赤水真君为人公道,自己徒儿不争气,倒不至于迁怒旁人,当下微微一笑道:“文始真君这是往我老道脸上贴金,我却是不敢当,免礼。”
旁边清微门的师长笑道:“此番比试,琼华弟子胜出。
赤水老道是不是该再出点血勉励一下人家小姑娘?”
赤水真君摇头道:“不得了,我今日是来拜寿,可不是来被人敲竹杠。”
他仔细端详了曲陵南半日,忽而呵呵大笑,指着孚琛道:“你这个不消停的,你徒儿所修功法,是否将灵力蕴藉于四肢八骸当中、血脉肌理之内,而非藏匿于丹田之中?
等闲人以神识观丹田,当然只瞧见她丹田空空如也,以为其人功力全无,修为停滞,却不知其中另有玄机,可怜我那呆徒儿,生生上了你们的当!”
孚琛笑道:“这你可忒瞧得起我,陵南数年前丹田被毁,药石无用,后幸得太一圣君亲赐功法,这才因祸得福,练就这番本事。”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正了脸色,赤水真君吃惊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这女娃儿真个入了太一圣君的眼?”
“太一圣君亲上琼华,哪会有假?”
“那你徒儿可真是福泽深厚。”
赤水真君睁大眼睛,重新打量曲陵南,越看越满意,点头笑道:“不错不错,相貌出众,行为坦荡,就算爱打架了点,却也是赤子之心,难得修为精纯,又得老弟你悉心教导,成栋梁之才指日可待,对了小姑娘,你多大了?”
曲陵南被他瞧得浑身不舒服,有些不耐,可师傅在场只得强忍着,憋着声道:“十七。”
赤水真君吃惊道:“才十七?”
“你徒儿朱泾宽不也不大?”
曲陵南忍不住嘀咕道。
赤水真君笑眯眯地掐指捏算,又左右端详,点头道:“很好。
未满双十便成就斐然,这等资质直追你师傅了。
文始老弟,你可得了个好徒儿啊。”
孚琛假意谦虚道:“哪里哪里,她也就堪堪迈入筑基门槛,这丫头平日给我少惹些祸,我便要给历代仙长上高香了。”
赤水真君又道:“我那徒儿虽顽劣,然心底不坏,且也算勤勉好学,知错能改的人,小姑娘,你瞧在老道的面子上,可莫要因今日他出言不逊,便心存怨怼可好?”
曲陵南不明白这怎么就扯到朱泾宽身上了,瞧见师傅脸上的笑似乎透着不悦,不觉踌躇起来,不知该答好还是不好。
赤水真君见她不答也不生气,他自怀中取出一对剔透水亮的碧玉环,笑道:“适才的见面礼薄了些,来,这才是给你的好东西……”
他这对碧玉环造型古朴,篆刻复杂的上古图阵,阳光下一照,只觉流光溢彩,暗波流动,端是不凡。
曲陵南就算再不识货,也知道这东西值钱了,她手还没伸出去,周围已一片哗然,耳边只听得禹余城那位适才讥讽孚琛的道长左元平尖声道:“赤水老道,你老糊涂了不曾?
你徒儿又不是一败涂地,何至于将这看家的法器拿出来赔?”
他此言一出,四下议论声更大,赤水真君却不以为意,笑道:“我与陵南小友一见如故,这碧涛流光环不过身外之物,拿出来结个善缘又何妨?
来,小姑娘,拿着。”
曲陵南不识货,但她会辩师傅脸色,这会师傅的脸上已然连那点长年累月装模作样挂着的微笑都荡然无存,眸子中竟然隐隐有怒色。
曲陵南自来最在意师傅喜怒哀乐,一见这等状况,还管什么赤水真君为啥要硬塞这两个值钱玩意给自己?
她只知道不能接,要是稀里糊涂接了,恐怕师傅登时就要翻脸。
曲陵南后退一步,慌忙摆手道:“赤水真君啊,您别硬要送我这玩意,不能吃不能用的,我拿着它干嘛?
还得整天担心给它摔了对不住您……”
“小丫头别不识货,我告诉你,这对环乃上品法器,离宝器就一步之隔,若你有造化,他日将之锻造成宝器也未可知。
来来,我演示给你瞧瞧……”
“这么厉害就更不能要了,”曲陵南振振有词,“没得还得费精神提防谁来抢来偷,忒麻烦了,您收回去,您快些收回去。”
赤水真君被她气笑了,骂:“你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曲陵南瞥了眼师傅的脸都要阴得拧出水来,当机立断,蹭蹭跑到师傅身后,探出脑袋说:“多谢真君美意,可无功不受禄,我拿了您这么好的东西,可做不了什么事来还。”
她误打误撞一语中的,等于直接将赤水真君接下来话都堵了回去,孚琛听到这忍不住嘴角上勾,赤水真君还待说什么,曲陵南从背后撞了她师傅一下,意思很明显,徒儿我费了半天口舌,现下轮到你了。
她隐约觉着,这赤水真君打的如意算盘,恐怕与他那徒儿有些殊途同归,朱泾宽花言巧语,赤水真君对她突然改观,他们所谋,隐隐都指向自己。
她可没兴致陪这爷俩虚度光阴,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她头上,就像朱泾宽说他可为她求门派玄珠法宝,赤水真君说他可将自己炼制的上品法器割爱相赠。
她自己的师傅,朝夕相对,患难与共,都没有无缘无故给她东西的道理,更何况其他人?
孚琛云淡风轻道:“赤水真君,快快将东西收起,她年纪还小,别折了她的寿。”
赤水真君笑道:“也不是白拿,我与令徒一见如故,甚为喜欢,她今日又被我那孽徒冲撞,我心下愧疚,补偿一二,也算解了两个小辈之间的怨怼。
且话说回来,人都道不打不相识,我那徒儿痴长几岁,陵南日后见到也可称呼一声师兄。
这对碧环亦可作二人师兄妹的凭证……”
孚琛立即打断他道:“赤水真君,你我相识多年,徒儿们亲厚些原是应当,还需什么凭证不凭证?
你也忒见外,且实话跟你说,我家底可不比你,一出手就是上品法器,我自己还没呢?
那日后你徒弟跟我讨要见面礼,我可要赖账。”
陵南在他身后点头道:“是啊,师傅很穷的,他自己都舍不得掏钱买飞剑……”
师徒俩一样不要脸,旁人倒不好多说,只得呵呵取笑俩句。
赤水真君心里明白,今日想给徒儿订道侣的意图已然被文始真君识破,他这才诸多阻挠,但也怨不得人家,虽让朱泾宽大庭广众之下出了这么大洋相呢?
他叹了口气,只好把碧玉环收了起来。
此时正殿大门开启,仙乐飘渺,云彩缤纷,琼楼玉宇之上金碧辉煌,毕璩率领一众弟子整整齐齐出迎,躬身行礼道:“琼华掌教师尊有令,恭请四方宾客入内相聚,列位仙长仙君,请。”
众人齐齐客气一番,相互谦让着依此进殿,曲陵南跟在师傅身后,跟众人隔开一段距离。
她瞧着四下人人注意前方,方小声对师傅道:“师傅,那老头适才为何非塞东西给我?”
孚琛皮笑肉不笑问:“你可是眼馋?”
“怎么会,我要那玩意来干嘛?
你瞧瞧我身上戴哪合适?
根本就没戴的地方好吧?”
孚琛上下打量她一回,果然徒儿一身素服,半点首饰玉牌全无。
她是真不在意,可对照四下打扮得宛若九天玄女般的女修们,孚琛心里难得有些小波澜。
但他生来不会照料人,当下咳嗽一声,道:“就是,你莽撞又糊涂,戴那些东西必定会成累赘。”
“是啊,打架也不方便。”
曲陵南打断他问,“师傅师傅,你还没说他为何要送东西给我。”
“你觉着呢?”
“我觉着肯定挖了个坑等我跳呢。”
曲陵南怒气冲冲道,“徒儿这样,师傅也这样,都不是好东西。”
孚琛失笑,问:“朱泾宽真个说要你当侍妾?”
“他才没那么笨,”曲陵南热切地凑上去跟师傅汇报,“我告诉你哟师傅,我娘当年不糊涂的时候,也念叨过我爹怎么害的她。
我听来听去,无非就是无事献殷勤,无故赠珍品而已。
那朱泾宽可不是这两步?
他想拿我当我娘欺负,呸。”
“你倒不笨。”
“那是,”曲陵南点头道,“我也觉着我很聪明。”
“很聪明跟不笨差远了吧?”
“有吗?”
曲陵南眨眼睛问他,“我咋觉着是一回事?”
“你懂什么叫侍妾吗?”
曲陵南鄙夷地瞥了他师傅一眼,道:“嗐,不就是姨太太吗?
我爹后院好几个呢,啥事不干,专门哭,不过哭得挺好看就是了。”
孚琛笑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在这似懂非懂的徒儿跟前,总能真正笑出声来。
可他不愿意这么笑,于是他换上惯用的温文面孔道:“总之,往后有人要拐你做侍妾一流,你就给我打。”
“是,师傅,”曲陵南高兴了,掳袖子道,“等下我就去问那几位老偷偷看我的师兄,瞧瞧他们是不是也想我做侍妾,只要他们点个头,我就一揍一个准。”
“嫌不够乱么你,”孚琛屈指敲了她脑壳一下,“少装糊涂。”
曲陵南嘿嘿笑了,轻描淡写道:“不如此,师傅你也不肯多笑俩下。”
孚琛微微愣住,他瞧见徒儿耳朵尖悄然发红。
他心里跟着泛起涟漪,却只是稍纵即逝,顿了顿道:“赤水真君适才是想替他徒儿先聘下你。”
“啥?”
曲陵南问,“聘我做侍妾?”
“他敢?
是聘你做朱泾宽的道侣同修。”
“啊,”曲陵南后知后觉地低喊出声,“怪不得师傅你死活不让我接他的东西。”
孚琛冷笑道:“就凭他朱泾宽这么个玩意,也配来肖想我的徒儿?”
这句话说得霸气十足,曲陵南却不知为何,听了之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她瞧着师傅的脸,悄声问:“师傅,你帮我结这个发带好么?”
孚琛顿住,低头却见少女殷切地看着他,手中托着一条碧绿绸带。
她目光太过清透,带着纯粹的期待与欢喜,这样的目光竟然令他一时不想再看。
孚琛匆忙掉头,哑声道:“胡闹!为师怎会系这等女子用物,便是会,也断无给徒儿做梳洗侍儿的道理!”
孚琛说完此话便立即转头,抬脚离开。
曲陵南举着发带,瞧着他渐行渐远,终究没入人群。
此时他二人不过相距数丈,中间却隔着无数的人声鼎沸,无数的暗流涌动。
曲陵南傻愣愣地迈前一步,立即被人流推搡阻挡。
她呆呆地望着孚琛被数不尽的人拉来拉去,一会是同门过来叙旧,一会是道友过来寒暄,他脸上又挂上曲陵南熟悉的笑容,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可是这些都与她曲陵南无关。
她眼睁睁地瞧着师傅被拉入自己管不着、进不去的人情往来中,她不认得那些人,她也不晓得那些事,她所知所觉惟有待师傅好,可那又怎样呢?
骤然之间,曲陵南忽而发觉,她与孚琛,近在咫尺,却又分明隔着万水千山。
那万水千山,是不可见,不可说,不可明言的,便是她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锲而不舍的坚决,可跨过去之后呢?
跨过去之后,很可能还不如不跨这一步呢。
往常是想不明白便不想,可这一回,曲陵南感到,即便不费那个脑子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她还是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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