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寿诞日(2/2)
咱们也不是什么生死相斗,不过切磋而已,不若你我同时罢手,你看如何?”
裴明冷声道:“我与你确实非生死相斗,然也非切磋。”
“那是什么?”
“教训你。”
云晓梦笑容一滞,对面的裴明却手诀一变,一股火焰砰的一声燃起,火势凶猛,瞬间烧上藤蔓。
云晓梦一惊,她对当日曲陵南使出的三昧真火心有余悸,一见琼华派弟子用火,下意识就以为必定又是三昧真火。
她手一扬,四条火链纷纷朝裴明飞了过去,裴明等的就是她这一下,当下划开冰剑,寒气过处,火焰顿息。
云晓梦惊诧道:“不是三昧真火?”
“寻常驳火术而已。”
裴明手一扬,冰剑汇成一柄巨剑,夹杂着呼呼声破空而去,北游剑诀的威力这才显示出来。
云晓梦花容失色,往后一翻身,不再儿戏,当即使出“风驰剑诀”来。
疾风卷成飓风迎上巨剑,这若换成旁个弟子或许有用,然她对上的是“北游剑诀”真正的传人,而她所习“风驰剑诀”却并非源自太一圣君左律,不过断篇残章,且无良师指点,离真正的“风驰剑诀”相去甚远。
这就好比赝品遇上了真货,登时高下立项。
那风刃遇上巨剑,竟被段段凝成霜雪,直直自半空中掉落下去。
而巨剑势不可挡,夹杂着风声劈头而去。
云晓梦仓皇后退,可怎么退得了?
她这六年自然也不是虚度,可比起裴明在琼华派心无旁骛一心修炼,她的心思可要庞杂许多:她会禹余城后,虽有“琼花玉露丸”相救,但修为一直进展缓慢,她心里清楚,自己毁了曲陵南的丹田,可曲陵南反扑一击,也重创了她的经脉,此生除非下大手笔以无数灵丹妙药滋养,否则估计也是凝婴无望。
可她要灵丹妙药,禹余城却不愿再对她青睐有加。
无论如何,她连累了左元清,折损了一位长老的前程,城主不处置她已是宽宏大量。
而琼华派这边,由于她重创了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等于彻底得罪了琼华派上下,毕璩便是再为她的美色所惑,上头也还有涵虚真君等一众师长,结双修道侣的事休也再提。
更何况,事后毕璩再不愿见她,她便是再楚楚可怜,那个原本怜惜她的人看都不愿看她也无用。
一念之差,云晓梦断了自己两条后路,六年来早就将肠子悔青,她左思右想,如今也只有靠姿色博上一搏了。
今次涵虚真君大寿,她挤破脑袋换得来琼华的名额,就是想趁机见上毕璩一见,跟他诚心忏悔,最好在他怀里哭个梨花带雨。
若毕璩仍然不为所动,那便少不得要试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了。
哪知道毕璩见是见到,可话没说半句他便拂袖而去,她还没追上去,却先招来琼华一众女弟子的耻笑,现下半路又杀出个裴明,又来了一个想教训她,替那个叫陵南的丫头讨回公道的人。
可什么是公道?
对那丫头的公道,便是对自己的不公道。
云晓梦霎时间戾气大增,凭什么那个丫头受伤,整个琼华从上到下都为她忙活,而反观自己已然凄凉到要上门倒贴一个男修,那男修还瞧不上她。
又有谁想过她的公道?
她硬生生刹住脚,直接对着那柄巨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她透过巨剑盯住悬于半空的裴明,又一个运气好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这世上原本无有公平,有的人就是天生好运,不牢自己动手,自有老天爷将天底下的好事一件件替他安排妥当;有的人就是天生劳碌,连一枚聚灵丹,一块灵石,都要绞尽脑汁,筹谋半天。
可笑这些人占尽便宜,却还来跟她谈什么公道?
你要公道是吧?
就不知等你在掌教寿诞这日诛杀禹余城弟子的事传来,禹余城众人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后,你还有没有余力为自己讨公道。
云晓梦睁大眼睛,冰剑寒光映入其眸子中,亮若暗夜闪电。
她不避不让,引颈就戮,向来精明算计的女孩头回有了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念头。
边上有人喊“裴师兄不可”、“手下留情”等话,然出鞘之利剑如何能回,这一瞬间,云晓梦竟然有种恶意的畅快,她想,今日若她真的命丧琼华派,这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自己门派自己清楚,禹余城的人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才怪,只怕就连对面这位所谓的天才,也要折损在此事上。
所以裴明,你尽管取了我的性命,云晓梦勾起嘴唇,若能顺带把一个天才人物拖下泥潭,我云晓梦不亏。
只是那些经年的隐忍和努力,筹谋与算计,都可惜了。
千钧一发之刻,忽而一阵疾风夹着利刃呼啸而来,轰一声巨响,硬生生将那柄北游冰剑拦腰击成两截。
一物哐当落地,云晓梦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片不起眼的门派弟子玉牌。
那名牌已然裂开,上有一云纹缭绕,形状古朴,云晓梦一瞥之下即已认出,此乃四大宗门之清微门弟子的标志。
北游剑诀威力劲猛,由道微真君的亲传弟子使出更是势不可挡,清微门来的修士,却能仅凭一枚名牌,将北游剑意阻了一阻。
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境大起大落之下,禁不住腿部发软,此时抬头望过去,只见一青年修士御风而行,他生得剑眉星目,仪态端方,单论长相或许不如受琼华女弟子追捧爱慕的裴明那般好,然而他气质绝佳,衣袂翩然,却自有一番出尘神仙之感。
人未至,语先闻,声音更是温润谦逊:“阁下可是琼华裴明道兄?
在下清微门杜如风,久仰道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自报家门,温慈音还懵懂无知,余蘅却以低声惊呼:“啊,原来他就是杜如风。”
温慈音一脸茫然,芳珍又白了她一眼,道:“你不会也不知道杜如风是谁吧?”
温慈音赧颜问:“谁?”
“嗐,清微门杜如风、大赤城朱泾宽、还有咱们琼华的裴明师兄,是年轻一辈修士中出类拔萃之翘楚。”
余蘅热心地叽叽喳喳,“上回大比,咱们裴明师兄面壁,杜如风闭关冲阶,故便宜了那个大赤城朱泾宽。
这三个人啊,朱泾宽我见过,杜如风这一看,样子也不赖,可说到底还是咱们琼华的裴师兄长得最俊。”
她一语既出,众琼华女弟子皆与有荣焉地点头称是。
那边裴明听了,冷着脸还了礼,道:“不敢。
在下正是裴明。”
杜如风微笑道:“裴明道兄好兴致,还有闲暇在此指点这位禹余城师妹的修为,如此修炼不辍,不愧为琼华菁英,只是北游剑诀锐意太甚,这位师妹身子娇弱,想来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今日乃涵虚真君大喜之日,我等诸大门派弟子云集琼华,所为贺寿,不宜动法器,一个失手伤了对方恐怕不美,在下不得已出手相阻,望道兄莫要怪我多事才是。”
他三言两语,既解释了缘由,又全了双方面子,若裴明借驴下坡,此事就此揭过,便皆大欢喜。
可惜他对上的是一心一意为曲陵南讨公道的裴明。
裴明一听,面无表情问:“杜道兄言之有理,只是北游剑一出,断无被人中间打成两截的道理,道兄是好意,然此事说出去,却变成道兄以区区一块玉牌便能挡住北游剑,于我西那峰道微真君一脉名声有损。”
杜如风眉心一跳,道:“那裴明师兄的意思是……”
“请杜道兄赐教。”
裴明一扬手,剑意立显,顿时空中十来柄冰剑齐齐冲杜如风飞了过去。
杜如风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脸色微变,身形一晃,疾驰退后,手一收圆,面前空气顿时凹陷一个大洞,将那十余柄冰剑齐齐团在内里。
这一手极其漂亮,瞬间掌控了场上形势。
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扬声道:“裴道兄客气了,北游剑诀名扬天下,道兄手下留情才是。”
裴明却在此时淡淡一笑,道:“放心,刚刚的不是北游剑诀。”
杜如风一愣,却见裴明双手翻飞,淡淡道:“这才叫北游剑诀。”
只见一柄大剑横空出世,剑意横溢,锐不可当,直直冲那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禹余城女弟子再度击去。
杜如风眼睛微眯,暗道完了,那女弟子这番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这琼华派的裴明算什么少年英才,还好意思与他齐名,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愚夫。
他本是好心不忍禹余城与琼华派结怨,如今看来,有人非要犯下弥天大错,他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冰剑即将当胸刺穿云晓梦的瞬间,裴明手一翻转,剑柄与剑尖倒了个个,剑柄狠狠撞上云晓梦的胸口,只将她撞飞十余丈外,砰的一声重重落地后,云晓梦面如土色,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用看,她也定然被撞断肋骨,内脏受损。
然终究性命无虞。
裴明这才收了剑:“往后若再敢上琼华,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若不信,尽可试试。”
云晓梦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裴明自怀中抛出一个玉瓶过去,冷冰冰道:“我琼华的疗伤圣药,便宜你了。”
云晓梦接过玉瓶,倒出一颗吞下,裴明不再看她,转头冲围观的几位琼华女弟子拱了拱手,又瞥了杜如风一眼,忽而问道:“杜道兄,你适才阻我,是为怜香惜玉,还是觉着我裴明不知轻重,逞凶斗狠,不顾门规道义?”
杜如风诧异道:“裴道兄言重了,杜某断无褒贬裴道兄之意。”
裴明正色道:“杜道兄,此女当年于比试场上碎我师妹丹田,手段毒辣,令人发指,此番她又当我琼华无人,胆敢再上山门,实是欺人太甚……”
杜如风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问:“敢问裴道兄,你口中的师妹,可是一位二八佳龄,相貌甚美,谈吐率真的姑娘?”
裴明心里一跳,忙问:“你见过?”
杜如风的神情怜惜又带着遗憾,喃喃自语道:“原来她竟已被人碎了丹田,可她却以德报怨,反请我来救下自己的仇敌……”
裴明已然没耐性听他说什么,急问:“杜道兄,你到底在说什么?”
杜如风回过神来,道:“我适才于来路上遇见贵派一位师妹,她拦下我,言道裴兄要出手教训禹余城的弟子,她怕你铸成大错,请我先行一步出手劝阻你,我本不欲多事,然那位师妹,那位师妹……”
杜如风没说出的话是,那位师妹实在令人不忍拒绝。
裴明几年来少表情的脸上情不自禁现出几分喜色,连声问:“她可曾告诉你名字?
是不是,是不是叫陵南?”
他话音未落,却听下面有一女声清脆婉转,带着一本正经的诧异道:“我当然叫陵南,难不成我还有第二个名么?
裴明,几年不见,你怎的变笨了?”
裴明心跳如擂鼓,有些发愣,随后忙转头看去,只见路上一个蓝衣少女亭亭玉立,缓步走来。
她雪肤花貌,容颜精致,长年不见阳光的脸上有些苍白,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亮灵活。
她并不御剑飞行,也无如一干女修般挖空心思弄一个花里胡哨的飞行法器,而是靠两条腿走来;她通身上下连一点多余的装束都无,质素纯皓,粉黛不加。
然就这么徒步行走,却宛若足下生莲,拂雾海御清风。
裴明看着她,干巴巴地道:“陵南,是,是你么?”
那少女一张嘴就全然与美貌无关了,她皱眉道:“不是我是哪个?
你认不出了?
别是练功过度真个变笨了吧?
赶紧飞下来我瞧瞧。”
裴明稀里糊涂地听命,飞到她跟前,曲陵南认真端详了他半天,问:“《琼华经》可还会背?”
“会。”
“那没事了,”曲陵南摆摆手,“你每日练功完背一遍琼华经,仔细想明白里头说啥,包你脑子清楚。”
裴明涨红脸,却不知该气恼还是该欢喜。
曲陵南却又不理会他,抬头对杜如风笑道:“嗳,那位杜师兄,你适才飞得好快,怎样,赶得及吧?
裴明没打死人吧?”
杜如风笑道:“师妹多虑,裴道兄胸有沟壑,岂会下手没分寸?”
“嗐,他我还不知道,一生气就只会祭出北游剑的家伙,没打死人就好,总之谢啦。”
她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过去,杜如风赶忙接了,曲陵南道,“我云埔师叔做的零嘴,常吃于凝神益气有效,送你尝尝。”
杜如风忙推辞道:“举手之劳而已,怎可偏了师妹的东西。”
“不用谢啦。”
曲陵南满不在乎回头,瞥了眼还在愣愣瞧着她出神的裴明,笑着道:“裴明裴明,我出关啦,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吧?”
“记,记得。”
“那你如今修为如何了?”
“筑基二层而已。”
“不错,”曲陵南点头道,“够格跟我打架,先说好,打架时你可别让我。”
裴明这才想起运用神识探她修为,却发现她身上毫无一丝灵力,不觉神色黯然,道:“你这样还打啊?”
“我很好啊。”
“放心吧,我会早日出外历练,天地之大,总有医好你的法子。”
裴明正色道,“你等着,我说到做到。”
曲陵南吃惊地睁大眼睛,奇怪地问:“我没病没灾,你寻医我的法子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