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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毕师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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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毕师兄

曲陵南欢天喜地送了毕璩,急忙关了院门,自己背着手迈着大步巡视这名义上属于自己的院子,踱步于紫藤树下,仰头望过,只见藤蔓嫩叶之间,大团大团的紫色花朵挤在一处,阳光点点洒落,流金溢彩,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挪开眼去,远处青山陡峭,白云缥缈,四下万籁俱寂,只间或有泉声叮咚,仔细聆听,却原来泉眼来自庭院小水潭尽头,一个石雕龙头昂然而立,清澈的泉水,便是自它口中源源不断,落入水潭。

水声不绝,然潭中却永远只得浅浅一层,清澈见底,不满不溢,潭中尚有青莲数丛,亭亭玉立。

这也不知是何人所设,真乃聪明,如此一来,自家院中永不缺水,想用时自可取之,比挖口水井还方便。

沐浴喝茶做饭,看来都不愁了。

曲陵南心满意足,又逛入屋舍,瓦房三间,间间相类,皆是纤尘不染,一应家私器皿全无。

正中那间墙壁上挂了一幅山水图,这图平平常常,画面静止不动,再是正经不过。

小姑娘盯了半日,也没见自己进得画中,更无画中人找她打架,她心下有些失望,暗想若有朝一日再遇太师傅,定要与他讨一讨那幅画,不为别的,闲着没事进画中逗逗那个老头,吓唬吓唬小牧童,这日子也好打发不是?

余下两间房屋连画都不挂,一间摆了丹炉,一间摆了蒲团,功能区分一目了然。

逛了半日也没发现多余的物什,小姑娘便有些累了,她盘腿坐在院中的水池子边托着腮帮倍感无聊,折了一枝紫藤花枝划着水,搅和了半天,也未发现一条鱼一只虾。

地上铺着严丝合缝的青色石板,一颗多余的草也不曾见,更遑论蚱蜢蛐蛐一流。

小姑娘忽而觉着有种怪异感,她站起来,一甩袖子,呼呼的风声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她骤然就明白了,原来怪异在这里。

太安静,安静到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天空没飞鸟,地上没虫子,水里没鱼,这座美轮美奂的精致院子,连一个活物都找不着。

还不如她跟师傅那会在冰洞里,那水里的凶兽可是层出不穷,一头比一头厉害。

可也一头比一头会闹出响来。

小姑娘心里有些怅然,她摸了摸身下的青石板,手心里连一点尘土都不曾沾上,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干净的地板,这也是她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像样的屋子。

可与此同时,她亦有生以来,头回察觉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曲陵南学着记忆中师傅的模样叹了口气,自己把自己逗乐了,然后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伸伸手脚,将这等没来由的凄惶之感尽数甩掉。

她想,便是自己此刻委屈了哭了又有啥用?

能回去跟师傅呆一块么?

能让师傅顷刻间冲阶顺畅,身子复原么?

都不行。

那便不做这等无用的感伤,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搬点水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咯,再出门查探地形,顺带找找有啥可宰了吃的东西没。

她就不信,那笑容可掬的太师傅给她住这,是让她呆里头擎等着饿死的。

曲陵南脱了鞋,伸了伸脚丫试试潭水,发现水温并不冰冷,遂解了衣裳,跳入小水潭痛痛快快搓了个澡,又难得有耐心把被师傅烧过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洗净捋顺。

洗澡的时候,她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挂的玉佩,这段日子似是吸了人气,显得越发青翠欲滴。

曲陵南一看这玉佩就想起那个瘸子,她握紧那块玉,垂下眼睑。

她从没忘记那个自罹鞫猿下舍身救了自己的瘸子,那是头一回有人教会她,在生死关头,有些人是可以当机立断,把生机拱手相让。

她还想起自家师傅,虽说阴阳怪气,一言不合便使法术摔自己屁股,可他也很好,在冰洞里与上古凶兽生死搏斗的当口,他将自己扔进光球,独自一人面对那头怪物。

小姑娘慢慢地微笑了,她心忖,她是没爹养,没娘疼,可她也不是啥都没有。

也算值了。

她用力一拍水面,荡起一片水花,心随意动,半空中的水花逐渐凝结成一个水球,曲陵南童心遂起,虚空中不断抓起水珠粘在水球上,水球越积越大,渐渐地,以意驱动越来越吃力,终于扛不住,哗啦一声,整个砸到她自己头顶。

整个头尽湿透了。

曲陵南抹了把水,哈哈大笑,她觉着今日体内的灵力似乎运转得分外流畅,小姑娘一声清叱,手掌展开,砰的一声,一团蓝色火焰静静呈现其上。

她的驳火术,不知不觉竟然连跳两级,修至到第四层。

第四层驳火术使出的火焰更大更亮,且火芯那簇纯蓝愈加明显,曲陵南手一扬,这团火竟然轻飘飘的飘到紫藤树上,轰然一声,犹如被浇了油般,大火瞬间将整棵树吞噬掉。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火焰越少越烈,火光冲天,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抓水揉成球扔过去,可惜她一连扔了十七八个,却压根无法阻挡那熊熊火势。

小姑娘生怕出大事,忙自水中爬了出来,只披了件外袍,即手忙脚乱冲进屋内,四下乱找,却哪里找得到灭火之物?

她顾不上那许多,抽出储物袋里师傅给的另一件道袍,冲到水边将袍子浸入水中,想弄湿了拿去扑打火焰,可袍子一抽出来才猛然发现,师傅给的都是好东西,根本弄不湿。

没办法了,曲陵南只得将袍子卷了卷便冲上前打火,打了半天非但没有半点作用,尽连师傅给的袍子都给烧得焦黑。

她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伸出手臂瞬间调动浑身灵力,一把将手掌心对上火焰,猛力一吸,掌心一阵炙痛,可那怎么也灭不掉的火,却在这一刻,似乎被她吸走了些许。

曲陵南也顾不得思忖这算怎么回事,她振作精神,正待再吸,突然半空中听见一人诧异地喝道:“怎会起火?

糟糕!”

另一个声音带着怒意,喝道:“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到一边去,碍手碍脚作甚!”

曲陵南茫茫然抬头,只见半空中急速飞来两名道人,左边那位正是带她过来的毕璩师兄,右边那位却显得略为年长,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端的是威风凛凛,若非也是一身宽袍绦带,倒像是戏台上的大将军。

曲陵南知道自己闯祸了,她赶忙退到一旁,只见毕璩师兄手指连做几下复杂法诀,口中一喝,凭空的一阵倾盆大雨便朝那团火浇了过去。

那雨下得也怪,只罩住着火的花树上头,其余地方一点也不受影响。

可惜雨下得虽大,火势却丝毫不减。

“竟然是三昧真火?

此处怎会无缘无故有三昧真火?”

右边的修士诧异地冲口而出,随即道:“毕师侄住手,你的御雨术不管用,且退一旁。”

“是。”

那修士手一抬,一个铜钹凭空而起,滴溜溜地越转越快,越变越大,牢牢罩住那火树,随即铜钹下压,只听得咔嚓数声脆响,那火焰竟被慢慢纳入钵内,轰隆一声过后,铜钹重重落在地上,将花树残肢压个粉碎,而那古里古怪的一场大火,也终于被消弭于无形。

毕璩神情恭敬,拱手似乎想赞誉那修士什么,被修士抬手悄然打断,曲陵南忽而有种不妙的预感,眼前这个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闯的这个祸了。

可问题是,她连这火怎么烧起来的都莫名其妙啊。

小姑娘正待悄悄儿后撤,腿还没退两步,就觉眼前一花,衣领一紧,整个人被那修士提溜了起来,随即不顾她的挣扎,又一把将重重她丢到地上。

那修士拍拍手,淡淡地问道:“你琼华派收内门弟子几时如此随意?

只练气期一层便可入住主峰?”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曲陵南一眼,冷漠地道:“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随意开启丹炉,盗取三昧真火。

原来我孤陋寡闻,贵派宠爱一个小弟子,竟然宠爱到任由她放火烧主殿玩儿的地步?”

毕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咬牙躬身道:“道君明鉴,我这小师妹进门派不过一日,便是这院落都未必熟悉,便是让她去盗取三昧真火,想必她也不晓得去哪盗。

想是人小顽皮,不知轻重,随意开启长辈赐下的法器而已,纵然有错,也错在我这掌事大弟子有负掌教嘱托,没能照看好她罢了,今日之事幸得道君施加援手,毕璩铭感于心,请受我一礼。”

他说罢便长长做了个揖,那修士坦然受之,也不谦虚两句,只是收了地上的铜钹,傲然道:“你们爱如何管教弟子与我何干?

我来贵派打扰已久,如此便告辞了。”

“待我安排两名弟子送您出山。”

修士颔首道:“有劳。”

那修士原本抬脚待走,忽而想到什么,转头目光如剑,瞥了小姑娘几眼,曲陵南此刻真正是蓬头垢脸,衣衫不整,揉着鼻头正想打喷嚏,被他冷冷一瞧,不觉吞了吞口水。

修士皱眉,嫌恶神色顿时占了上风,他转身,招出飞剑,一跃而上,嗖的一声直飞主殿前方而去。

毕璩待他一走,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转头瞪了小姑娘一眼,却见她如此狼狈,待出口的训斥终究没说,只哼了一声,冷声道:“此事我定当禀报掌门师尊,你做好挨罚的准备吧。”

曲陵南低着头不敢吱声,那么漂亮一棵花树被烧掉,不用旁人说,她也晓得此番是闯祸了。

闯祸了就得挨罚,天经地义,只盼别罚得太狠就好。

曲陵南叹了口气。

啪的一声,一个包裹扔到她脚下,曲陵南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毕璩没好色地道:“这是你本月供给及内门弟子玉牌,我替你领了,往后每月朔日,自己去经世堂领!”

曲陵南抱起包袱,摸了摸,里头是新衣裳和几个瓶子,还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瞧,是块玉牌。

“这玩意你也有么?”

曲陵南问。

“当然,”毕璩拍了拍腰间,“此乃你行走门派的身份凭证,注入你的灵力,挂于腰上,不可取下。”

“要丢了咋办?”

小姑娘不放心地道,“这牌子值钱哟,被偷了咋办?”

毕璩皱眉,不耐地道:“有你的灵力在上面,旁人偷了也无用。”

曲陵南点点头,她本想提醒毕璩,世上的偷儿偷玉牌可不是为了自己用,可见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心知再罗嗦下去只怕他要更不高兴。

她难得不直抒己见,抱着包袱问:“师兄,那个,多谢你刚刚在那个凶道人面前帮我说话。”

毕璩正色道:“我琼华上下同气连枝,于外人跟前自当互相维护,断不可做手足相残之事,此乃门规所定,我不过依规矩而行。”

他想了想,有些烦,冷冰冰道:“你别想多了!”

曲陵南一听就释然了,点头笑道:“嗯,我一点多的都没想。

原来这便是门规啊,那还是挺不赖,放心吧毕师兄,下回有旁个门派的人揍你,我定替你揍回便是。”

毕璩做事向来照足规矩,他会在外人面前言辞回护曲陵南,但转头却也要依着门规,将擅自毁坏门派公物的曲陵南带到主峰偏殿听候发落。

他原本亦可选择将曲陵南带至戒律堂听从长老处置,然不知为何,一见曲陵南瘦小狼狈的模样,却到底没硬下心肠将她送到铁面无私的戒律长老那,而是鼓了勇气,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叨唠掌门清修。

待行至涵虚真君所居门口时,毕璩才懊丧自己怎地莫名其妙倒替那个小丫头考虑,枉费了往日辛苦维持的掌事大弟子形象,可人已经走到这,以掌门神通,此时转身就走是不可能的。

他只得停了脚步,深吸一口气,触动洞府禁制。

“何事?”

毕璩恭敬行了礼道:“启禀掌门师尊,禹余城左元宇道君来我派拜访诸事已毕,现已御剑返回了。”

“礼数可周到?”

“师尊放心,弟子亲自打点,断不叫人挑出个错来。”

涵虚真君戏谑问道:“小道学先生,你这回可有左一句道统,又一句宗学烦死他?”

毕璩含笑道:“这个嘛,弟子也只是依规矩说话而已,左师叔便是一时不适,假以时日,想来也能体会我琼华弟子不忘道统正宗的一派苦心。”

涵虚真君笑出了声,道:“人人都道我主殿掌事大弟子如何一本正经,处事老道,却不知你底子里也是个泼皮猴儿。

做得好,禹余城那几个老人,正经修炼不干,整日里忙着联合这派,打压那派,搅和得人不胜其烦,这回又干什么来了?”

毕璩笑着回道:“送斗法大典的帖子来了。”

“哎,斗法斗法,老祖宗那点东西,都让这斗字给折腾没了。”

涵虚真君摇头道,“修了几百年,都修进狗肚子里去了,依我看,那几个老儿的见识修为,比起玉蟾孚琛那两个不争气的家伙还不如!”

“我派两位师叔俱是我琼华的天纵英才,岂是他人可比。”

“你也不用说违心话,我教的徒儿,我还不知什么德性?

也就是大节不错罢了,”涵虚真君叹息道,“说到底,禹余城如此高调,不过就是仰仗城中有化神老祖坐镇的光,若没有这位大能者,城主再广招门徒,争强好胜又有何用?

左元宇瞧着聪明,于这点上却糊涂得紧。”

这个话题毕璩不好多说,遂低头称是。

涵虚真君又问他:“阿毕,你还有何事?”

毕璩深吸了一口气,道:“左道君临走时,出手相助了我……”

“哦?”

涵虚真君问,“于我派中,怎轮到他出手助你?”

“是弟子无能,陵南小师妹的院中突然起火,弟子恰送左道君路过,便停下使御雨术灭之,可那火是三昧真火,弟子措手不及,多亏了左道君使法器灭之。”

他一口气将此事说完,再接再厉道:“小师妹现下已知道错了,正跪在偏殿候着呢,请师尊略施小惩……”

涵虚真君笑道:“我都没说怎么罚呢,你便替她求情指名要小惩?”

毕璩心里一颤,忙躬身道:“弟子错了,不该自作主张。”

涵虚真君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样样都好,便是开不得玩笑,那小丫头来第一日便闯祸了?

这倒是与她师傅不像,孚琛刚来那会跟个小木头人似的,怎么逗他都是一句话,请师傅授我本事,无趣得紧,这小丫头倒是好玩。

走,咱们一道看看去。”

毕璩一惊,道:“掌门师尊,您要亲自去申斥她么?”

涵虚真君并不答应,毕璩一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跟前,笑眯眯地对自己道:“走吧。”

涵虚真君带着毕璩来到偏殿的时候,小姑娘并未跪着,而是抱着膝盖蜷在偏殿角落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殿里太空旷,小姑娘蜷得太小,远远看去,就如一团微不足道的小影子一般,谁也不会太留意。

毕璩心下不满,三步作两步奔过去,一个疾风术使过,劲风一刮,登时把小姑娘冻醒。

她白净的脸上犹自带着黑灰,蓬头垢脸得好不滑稽,一双大眼睛顷刻清明,整个人一跃而起,显见是睡梦中也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毕璩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对着涵虚真君直直站着,也不晓得要下跪,也不晓得要行礼,直接道:“太师傅,您来啦,对不住啊,我把院子里开花的树烧没了,还险些烧着屋子,我没钱赔您,您罚我吧,罚什么我都领。”

涵虚真君带着笑意问:“真个罚什么都领?”

“嗯。”

曲陵南点头,认真道,“只有一样,您别把这事怪我师傅头上,驳火术是我师傅教的没错,可用它的人是我,您别给罚错了。”

涵虚真君睁眼问:“那三昧真火,是你用驳火术放的?”

曲陵南小声道:“我没练好……”

“你练到第几层了?”

曲陵南惭愧地道:“好似才第四层……”

涵虚真君笑着瞥了毕璩一眼,问:“你的驳火术,练到第几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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