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2)
“杀,杀死你,畜生……禽兽!我要杀死你,为什么我杀不了你,为什么啊!乐坊的姐姐都说,佛祖渡人,佛祖为何不渡我,佛祖在何处!”
“靠女人上位,太子走狗……大清要亡,便是亡在你们这等蛀虫手中!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却受你诬陷,难道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好啊,好啊!恶人还需恶鬼磨,老夫便是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将你们这些畜生,拖下地狱!”
冲天怨气几乎扭曲月色,可里头的活人,照样贪着他们的财,做着他们的恶,只因这些怨魂太弱,死后竟也奈何仇人不得。
青阳深吸口气,沉着脸穿墙而入,内务府某个弃置的库房中,一个保养得当的男子,正冲着手下呵斥:“还不是你办事不利!小官小吏,就是目光短浅。那么心急做什么,等段日子再拿,红珊瑚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南海年年上贡,过些时日,圣上就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小吏连连告罪,小心翼翼问:“那,那总管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凌普看向库房中央的三盆红珊瑚,下下狠心,“此事千万不可让太子知晓,只要殿下不知,就定会护我。这东西,毁了吧。死无查证。”
冤魂们的哀嚎声中,赵公明面色淡漠:“太子那小子也是可怜,除去了身上一鬼,却不知身边活着的畜生,比死了的人更可怕。”
说话间,那小吏已经领命告退,刚回过身去,凌普猛地上前几步,一下抽出腰间长鞭死死勒住那小吏的脖子。
小吏:“嗬——嗬——大——为什——”
烛光下,凌普那张保养得宜,白里透红的面孔,却比恶鬼更像恶鬼:“我说了,死无查证。”
“铃——”
三清铃响破开幽冥,趁着凌普受铃声侵蚀恍惚倒地,五灵公应青阳召令疾飞上前,将那小吏与三盆红珊瑚搬起,刘元达胖胖的手握在一块攒了攒,冲着倒地的凌普一糊,那瘟气便被吸入凌普七窍之内,为不牵连无辜,不过会让他高烧一通,记忆错乱,只当今晚已经将小吏与红珊瑚处理了。
青阳摇着铃,清扬的铃声跨越大半京城,那些本被执念、恨意困在内务府的冤魂,都不自觉地跟在了青阳身后,心中因冤死而横生的恨意渐消,理智与对生前美好的回忆重现心头:
“……呜呜!我的娘!儿死后,可还有人为您尽孝!”
“好想乐坊里的姐姐呀,她说张公子要赎她回府,张公子守诺了吗?”
“唉,老夫鲁莽,却连累妻儿未来无依无靠,不知老夫小儿,如今可参加科举啦?书读得怎么样?”
月光下,莹白的魂魄化作点点流光,追在铃声后一路划向酒楼方向。有些挑灯夜读的书生,半夜推窗一看,瞧见这一幕,还当是流星,满怀感慨的欣赏这一美景。
但抹了露水,等在天字一号房里的胤褆等人,却绝无欣赏“美景”的心思。
“大,大师,红珊瑚呢?幕后主使呢?你怎么带回这么多鬼啊?”胤褆搓着手臂,倒也不是很怕,毕竟他有符箓护身呢!
胤禟这个鬼机灵的,也刺溜一下钻到胤褆身后,拿大哥当肉盾挡鬼了。
“红珊瑚在啊,物证都给你带来了。”赵公明跟在后头越窗而入,手上还抓着一个吓痴了的小吏,“人证也有。要是不够,你们还可以问问这些鬼证。”
“太子……是太子!”阴魂里有见过胤礽的官吏,立即就喊了起来,有跪倒请求帮忙做主的,也有破口大骂的,但无一例外,都证明了一件事。
红珊瑚,是凌普贪墨的。这些人,是凌普害死的。背后的事件细细道来,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凌普就是满门抄斩、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胤礽难得放下面子撒娇,出宫来透口气,顺便凑凑热闹,哪知道看到的却是数百冤魂,或对他痛哭流涕,或对他指鼻大骂。
他的目光在冤魂身上停留良久,又不禁看向青阳。
带着些孩童般的谴责,和无措。
青阳叹了口气:“凌普还在内务府。”
太子,打算如何处置?
“……”胤礽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他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想起能算得上他半个亲人的奶娘,想起如今越发君心难测的皇阿玛。
这哪是在问他如何处置罪人,分明是在催送他走上孤家寡人之路啊!
青阳犹豫了一下,走到胤礽身边,伸手搭在胤礽的手背上,低声道:“腐肉不去,新肉不长。”
或许是青阳掌心的温度与柔软,一下给予了胤礽鼓励,却又令他这个久未有人安慰过的成年人,突然生出几分脆弱。
人在被安慰和包容的时候,惯是更加软弱的。
“孤……让孤再想想,再想想……”胤礽喃喃着移开了目光。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还哪有再想的机会?物证、人证俱在,老大、老九、明珠亲眼目睹,即便没有这些,难道他看到这些冤魂的惨状,听到这些冤魂的控诉,他就能置若罔闻了吗?
可在青阳的安抚下,胤礽就是想要逃避,哪怕只逃避这一晚。
明天。
明天,他又该是大清的好太子,未来的脊梁骨了。
…………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青阳居然又在酒楼里瞧见了太子,对方这次却没穿招眼的明黄色冠服,一身青灰,意兴阑珊地倚在大厅隔间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青阳瞅着太子对面那空座,面前还摆着素斋,虽然太子满身别他妈来烦我,但明显那座儿和菜都是为他备的。
青阳挠挠头,还是上前坐下,直言道:“太子。民间现在都传遍了,太子铁面无私,大公至正,竟在朝堂之上亲自历数奶公凌普之罪,助九皇子洗清声誉,找回贡品。”
“……”胤礽偏头看了青阳一眼,凤眼略瞪了一下,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好像再说你会不会聊天,孤正等你安慰呢!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但随后他又恹恹地转头看向窗外,“是。凌普罪大恶极,今日斩首示众,京城百姓无不称快。我去了,没露面。听说,奶娘也去了。”
胤礽虽然是坐在大堂里的,但整个一楼都被他包下了,只有他和青阳。或许是觉得青阳是方外之人,又或是之前青阳的鼓励确实让胤礽有些交心,胤礽竟愿意将这些话说给青阳听:“那些冤魂,也很高兴的样子。”
青阳楞了一下:“这您也能看见?”
胤礽点了点眼睛:“擦着呢,从前瞎久了,现在可不得擦亮眼睛?”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总要等把这些冤魂都补偿完了,再继续瞎吧。”
胤礽转回头去,靠着窗,喃喃自语:“你说,做太子有何好的呢,一群兄弟等着想拉孤下马。做皇帝又有什么好的呢?儿子、臣子,谁不惦记他屁股下那张龙椅?”
胤礽淡淡一笑,竟隐隐有些超脱之意:“还是做神仙好,无忧无虑,无欲无求,走到哪,众皆拜之,谁敢拉神仙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