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_第24章(1/2)
他面对过无数次生死间的挣扎,实力相当的对手,远胜过他的敌人,亲近之人的逝去和背叛,还有在这个地宫里泯灭人性的顽强坚持和求生──数不尽数,这才能站著一览群山的高度。他清晰的记得当年年幼的他,是用怎样的坚定坚韧的心情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了那行刻痕──我,要,活,下,去。他是自私的,也是自大的。无论是这样的性格,还是那些从小便镂心刻骨灌输给他的地狱般训练和教育,都让他比旁人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就算是练花心诀後看淡一切,他也从未想过舍生赴死。人人都是提头走江湖,唯有他,只有他,才有资格孤独却安枕无忧的坐在权力和财富的巅峰,纵情肆意的欢饮美酒,穿梭花丛,度过百年人生。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这样像这样,放弃生存的机会。
“记年……”他有一种自嘲的语调轻笑著自言自语:“他们……从来教导我的,无论要牺牲谁,我都必须活下去……我死了,浮屠堡就倒了,我要顾全大局──”
他笑著,缓缓用力,把那把匕首一点一点地拔出来,低声道:“你让我变了。”
匕首嗖的一声连根拔出,被禁锢住的石轮再次缓缓转动,带动著锁链咯吱咯吱的声音,花千绝微笑著,侧耳听去,他听到那扇沈重的石门後,五鬼搬运台开始慢慢的运转。
墙上再次出现数不清的箭孔,花千绝手握著那把匕首,在衣袍上仔细的擦了擦。我唯一的儿子,他想。
我唯一的亲,唯一的痛。
第三十七章
37,
花记年在密室中咬著牙闭目待死时,突然感觉到身下的木台动了起来,紫色的毒烟重新喷出来,密室外似乎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箭矢发射的嗖嗖响声。他还来不及惊讶,就感觉那木台托著他往下飞快的沈去,坠入到无尽的黑暗。
花记年是被鸟叫声吵起来的,鼻翼中闻到花朵的清香,晨曦中沾了露水的空气,慷概的供人呼吸。柔软的青草低垂著,若有若无的碰触著面颊。花记年猛的张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天庭般的景色。
头顶是湛蓝如洗的天幕,像棉花一样白软的云朵,一条浮满了粉红色花瓣的溪水从身边淙淙流过,溪旁是一颗巨大的,十人合抱粗细的,开满繁花的古树。落英缤纷,十里香飘。
这是在哪里?花记年摸著头,努力的半坐起身子。
父亲又在哪里?
青年脸上一片惘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记得他不久前才被遗弃了,以为一别就是生与死,他还在咬著牙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颤抖,不要怨恨的时候。却被送到恍如隔世的光明里。
他在这一个瞬间,大脑里是空白一片的,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景色中以什麽样的身份存在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做什麽。直到男子惯用的半是嘲讽半是自嘲的笑容在脑海里晃过,他才依稀明白那笑容意味著什麽。对一个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的人来说,这种突然降临的生存应该是喜悦的,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
何止不高兴。花记年就这样恍恍惚惚的站著,然後蹲下来,半跪在地上,用手去抠地上的泥土,似乎想抠出那条在他出来後,就被封死的出路。他就这样下意识的挖著,抠著,甚至忘了用些内力,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直到指甲断裂,依旧不肯停止。
细细的血流顺著他伤痕累累的手指汇进泥土里,原本脚下芳草萋萋的土层被毫无章法的挖开,可土下那一层,居然是狰狞坚硬的岩石层,再挖下去,大概还有厚重的人工石板,即便用火药,也难以在这上头炸开一个缺口。
花记年跪在泥里,原本纤尘不染的衣服沾满了褐色的泥印和淡绿色的草汁,发丝散乱的披在苍白的脸上,眼神找不到焦距,他就这样沈默的看了很久,才自言自语的小声笑著说:“父亲……你一定觉得我很差劲吧,把你说成那样……”
他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词句混乱,颠来倒去,连声音都哽咽成一片,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喘息著笑了很久,才听他继续低声道:“我很差劲吧,没错,我其实一点都没想过牺牲自己去救你,我都只是口上说说罢了,让你觉得我很孝顺,让你觉得你没白跳下来,然後对我更好一些……我其实想和你一起活著,活要一起活,死也一块死……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我……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他说到“活要一起活,死也一块死”这里,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只手紧紧抠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想要把那颗痛疼不已的东西挖出来,他原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没有,眼睛干涩著,深呼吸了一会,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惘然的抬头四下看了一会,看到在眼前静静流淌的浣花溪,从前他们一起在溪旁的种种一幕幕的从脑海里滑过,他低声又笑了一句:“我似乎从来没明白过,你在想什麽。”他说著说著,苍白的脸上居然带上了淡淡的红晕:“即便是这样,我也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情。我做了你的儿子,真好啊,不然你哪里会多看我一眼……”
他越说,话语之间就越是颠倒,近乎是痴人的胡言呓语了。他又呆呆的回头看了他挖出的那个土坑一眼,然後微红了双颊低声说:“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他说著,看到溪边一块大石,於是踉踉跄跄的走过去,用衣带将双脚捆了起来,再用力从下摆上撕下长长一条布料,将石头捆好,绑了个死结,再困难的将布料的另一头绑住自己的双手,花记年喘息了一会,看著浮满花瓣的溪水,又叹息般的重复了一遍:“父亲,父亲……记年来找你了……”
他叹息般的说著,身子向前一纵,石头被扯的跟著掉入石中,巨大的破水声之後,青年很快沈到了溪底,黑暗的溪水里缓缓上升的粉红色花瓣,苍白的衣袍和在水中柔软摆动的发丝,一串串气泡向上游去,大口大口的冰水灌入青年的口中,花记年下意识挣扎了一会,但很快,四肢就渐渐从蜷曲开始舒缓的伸展。花瓣覆盖的溪水很快掩盖了一切痕迹──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大,一直走到溪边,脚步声才停下来。接著,一个青年万分熟悉的女声隔著冷水模模糊糊的传来:“都死了,哈哈,死了,他们都死了……”
“小姐,小姐,你看到了吗。我还来不及跟他们说什麽,他们就都死了──你说,我到底应该把他们救出来,把真相告诉他们,还是继续把秘密藏在自己肚子里呢……小姐,翠儿也憋疯了,再不说出来,翠儿就要憋疯了,翠儿去把他们救出来吧!”
花记年在水里惊讶万分的听到这些。就像是失明已久突然见到一丝曙光,所有的迷惘,悲痛,饥饿,疲惫都被抚慰,求生的意志和希望也再次被点燃。他不能让她走!这样想著,他在水中也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可缺氧让他头痛欲裂,四肢乏力,他现在才後悔当初将自己的手脚捆的这麽紧,一身内力本就因武功受损而打了个折扣,又因持续的体力消耗而灯枯油尽。青年只能强迫自己努力,试图挣开这些结实的布料。
花记年手脚一下一下的用力,发出喑哑的呻吟声,串串气泡从他口中逃离,冲向水面。手上很快便被勒出了一指高的红痕。他咬紧银牙,双腿用力蹬住那块大石,同时手向上扯去,希望能以此撕裂布料,却一次一次加深手腕的勒伤。胸腔中最後一口气很快耗尽,青年头脑轰鸣著,肺部像要炸开一般难受,这痛苦让他不自觉的张开嘴,想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却大口大口的呛入冰冷刺骨的溪水。
冷水从鼻间倒灌进来,异常难受的滋味。六年前溺水的经历在眼前挥之不去。挣扎徒劳无功,快死了,花记年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亲吻他的咽喉。不明不白的活著,不情不愿的死去,就这样结束一生吗?他不甘心,他不管什麽事实什麽真相,此刻唯一在心腔内跃动的执著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嘶吼著哭喊道:然後像那人救他一样,用自己这双手,救出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
花记年低声呜咽著,脖子向後仰去,几丝血迹从皮肤下溢出,缓缓的扩散进水中,晕染成淡淡的晕红。一声闷闷的裂帛声终於响起,双手一得到自由,他就狼狈的扯开脚上的束缚,摇摇晃晃的从水里站起来。添香显然没想到这条花瓣覆盖下的小溪中竟然有人,口里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她踉跄向後退去,似乎想逃避开什麽。
“不要走。”花记年大口喘息著,浑身湿透的朝她伸出手去,口中悲鸣著:“不要走,添香姐,救他,求你救救他。”
那女子面无人色的大喊道:“你没死!走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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