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孰湖(4)(2/2)
它急了:“你要那么大的力量干什么?你已经很厉害了!”
河水急躁地流过,“哗啦啦”地响,在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弟弟转过身去,看着自己倒映在河水里的身影,说:“就快到五百年了。”
它怔住。
“如果我不想你找来,你以为你能找到我吗?”弟弟回头看看它,“这些年,你做的每件事我都知道。所以,我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你……”它结巴着,不知道要说什么,难道这些年,这家伙从没有真正离开自己?!
弟弟看向远方:“它们差不多要来了。”
它沉默。
那天之后,它们又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了,弟弟比从前更沉默,也更警惕,一场雨一阵风,都会让其如临大敌。
其实它更想听到的,是这家伙好好跟它讲讲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那些被驮过的人与物有没有什么趣事,什么都好,只是不要跟杀人有关。
可这家伙什么都不说,兄弟俩要么从天上飞过,要么从街市里穿过,弟弟跟它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跟紧我。”
“咱们到底去哪儿,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它忍不住问,“我还要做事呢,多少人在等着我。”
“走到你可以留下来时。”弟弟冷冷道。
行至钦州时,它们终于遇到了此生最凶猛的袭击。
来者是它们的同族,七只强悍的孰湖,要取它的性命。
属于它的结局,终究还是来了。
这么多年,它总是刻意去忽略一件事,关于孰湖一族最隐秘的“规矩”。
崦嵫山最高的地方,有一块自地里长出来的光滑如镜的赤色石碑,它不但是孰湖一族膜拜的神物,也是一份每五百年出现一次的排名,每一批在崦嵫山出生的孰湖,自出生之日起,五百年之内所背负过的重量的总和,会清楚地记录在里头,按照孰湖一族的“规矩”,排名最后的一位,必须被“清除”,汰弱留强是保证优良血统的最好方法。
其实,它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出现在排名的最后。
可它没觉得害怕,甚至觉得能有五百年时间已经很多了,足够它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人类又是怎样精彩有趣的存在。
不过它也没有颓丧等死的心,虽然驮不了重物,但即便是轻飘飘的魂魄,它也一个又一个地驮起来,积少总能成多,总比啥都不做好。它甚至还找过桃都的桃夭大人,这弱小的身子可能是一种病,要是她肯出手相助,说不定可以恢复正常,到时候,它或许能侥幸活下来?
但,若一切皆不能如愿,五百年就五百年吧,够了。
可是,当它看到弟弟豁出性命与那七个同族搏斗时,它恍然大悟的愧疚突然多过了感动。
你要那么大的力量干什么——对弟弟的斥责,言犹在耳。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建立在人命之上的力量,竟只是为了替它这虚弱无用的哥哥抵挡一个五百年的判决。
一场厮杀,两败俱伤。
它被保护得很好,敌人未伤到它分毫。
浑身是血的弟弟嘱它快跑,往人最多的地方去,最好是京城,若自己能脱险,定到京城与它相见。
它不放心离开,但又不敢留下拖这家伙的后腿,只得闷头往北逃去。
心里很乱,其实真的没关系,努力了五百年也还是名单上最后一位,可见自己是真的很差劲,这样一个哥哥,根本不值得身后那场血肉横飞的搏斗。
“呼呼”的风声里,它不敢回头,拼命地跑。
它知道弟弟让它往京城去的目的,无非是那里人多,它藏身其中,妖气不易暴露,毕竟那些取它性命的同类只能靠气味来追踪它的下落。
可是,以一敌七……它们兄弟俩真的还有机会重逢于京城么?
它终是到了京城,照弟弟的嘱咐,只在人最多的地方晃荡,夜里睡觉都不敢选清静之地,商铺酒肆烟花地,哪里人多在哪里。
惶惶不安中,一月时间过去,就在十天前,它正睡在酒肆后院的柴房里,迷迷糊糊中,看见弟弟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它猛一起身,才发现并不是梦。
“没事吧?”弟弟问它。
“没。”它摇头,目光落在对方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上。
“七者已除其五。”弟弟若无其事道,“可惜我体力不支,不能一网打尽,只得先逃走保住性命。”
对方说的越轻松,它心里越扎得慌,想安慰又觉得什么话都苍白,想抱住对方嚎啕大哭一场又觉得无用且丢脸,左思右想,它哭丧着脸憋出一句:“我们还是去看大夫吧……你身上得多疼啊!”
“不用。”弟弟看着它,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幸而伤口在我身上,若在你身上,只怕你光是喊疼都把自己累死了。”
说罢,弟弟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径直往门外走去:“跟我来。”
它慌张地跟上去,刚一到外头便被弟弟叼住脖子,甩到背上。
“这是干啥?”它趴在弟弟的背脊上,不敢乱动,生怕碰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弟弟腾空而起:“你飞得太慢,我看着着急。”
它在“嗖嗖”的夜风里哆嗦着:“咱们要去哪里?”
弟弟不作声,只朝着北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