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傒囊(5)(4/4)
一场没有告别的告别,总好过抱头痛哭吧。
桃夭跟磨牙走到妇人身旁,桃夭四下看了看,淡淡问:“走了?”
“心愿已了。”妇人一开口,却是男子的声音,又抬手拍了拍衣衫,一张穿着一根头发的纸人自她身上抖落下来,再看,哪里还有什么罗喜喜,月色之下,只得一个柳公子。
磨牙惊愕地指着他:“怎的是你!”旋即又拽住桃夭:“你们不是找罗喜喜去了么?不是说一日之内必有消息么?没找到?”
“找到了啊。”柳公子活动活动筋骨,说,“我柳公子想打听的人,哪儿都藏不了。”
“那为何你……”
“她仍在京城。”桃夭趴在桥栏上,看着月色在河水里跳跃,“嫁了人,夫君做布匹生意,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她还是没有当上厨师,在店里帮夫君的忙,日子也算平顺。”
“你们见到她了?”磨牙急急地问,“她是怕了,不肯来见?”
桃夭笑笑:“她压根就不记得这个孩子了。”
磨牙一愣。
“年少时的愿望,百草谷里刻的名字,被狐狸咬到的孩子,她都不记得了。如今她只记得谁家还欠着他们的货款,考虑着明年要不要再开一间分店,担心着她夫君咳嗽的老毛病。”桃夭耸耸肩,“他家的布匹颜色花纹都还不错,临走时我还买了一些,回头给你做新衣裳。”
磨牙很沮丧:“你们为何不提醒一下她。”
“没有意义的,她真的忘记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想记住。”柳公子道,“不如只拿她一根头发,让那妖怪走得开心些。”
磨牙沉默。
“傒囊这种妖怪,生于孤寂,所以才那么喜欢去牵别人的手,一高兴便跟着喜欢的人离开出生地,以至于丢了性命,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桃夭叹气,“所以我说这种妖怪一无是处啊,为了贪恋那一点点有人相伴的小温暖,连命都可以不要。”
磨牙一屁股坐下来,喃喃道:“可是……他怎么能坚持这么久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从一个大夫的角度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傒囊这种诞生于虚无之中的妖怪,死了便是消失,连个尸体都没有。”桃夭思忖片刻,“只能说,心愿这种东西,有我们估算不到的力量,连死亡都可以被忘记。”
磨牙垂下头:“他说他想不起槐树精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应该是提醒他不能走远,走远了就会死吧。上了年岁的树精什么都知道。”桃夭猜测着。
“那他自己不知道么?”
“怎会不知道。”桃夭挠了挠鼻子,“大概总想着再多走一步,多走一步,万一不会死呢。毕竟这种小妖怪的脑子不是很好用。”
磨牙无言。
桃夭回头看了看他:“不过现在讨论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总算亲手把鱼羊草交给了罗喜喜,如此,一切就是圆满。让一个心有执念的灵魂离开,唯有这一个法子。”
磨牙深深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倒是你,怎的不反省一下为啥能看见一个已经死去的妖怪?”桃夭又瞟了他一眼。
磨牙想了想,摇头:“不知,也许是佛祖要我看见他的。”
“是你时运低罢了。”桃夭嫌弃道,“回去好好洗个澡,去去霉运。”
“你跟柳公子不也能看见他……”
“你能跟我们比吗?!让你洗澡就洗澡!一天洗三次!”
“……”
此时,柳公子靠在拱桥的另一边,懒懒地打量着周遭的夜色,自言自语道:“有的家伙善忘,年少时的热血到底被岁月浇成了洗锅水。有的家伙太蠢,别人一丁点好,便记了一辈子。”说罢,他看了看手里的鱼羊草,笑笑,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今夜的气氛略有些奇怪,一贯吵吵闹闹的三个家伙,却在拱桥上相安无事地晒着月亮。磨牙捻着念珠,喃喃诵经。桃夭支着下巴,看着河水发呆。柳公子稍微烦一点,因为滚滚终于忍不住跳到他身上,非要把鱼羊草找出来吃掉,这只狐狸把他对月吟诗的兴致全毁了!唉!
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汴京城的这个秋夜里,消失了一只妖怪。
这只妖怪出生在百草谷,一无是处,喜欢牵人类的手,为了一个姑娘的愿望,离开了不能离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