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2)
王耀哽住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的眼眸迅速沉下去变得有些吓人:“他是不是想给我打掩护?”
“他是不是怕待在这里会害得我们被抓起来?”
王耀咬牙切齿地说道。跟伊利亚在一起这么久,这点破想法他还是想得到的。伊利亚重蹈覆辙了,不,是王耀重蹈覆辙了,他又让伊利亚一个人面对危险了,伊利亚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身上还有伤,他哪能独自穿越下雪的山林?他要怎么面对寒冷、饥饿、伤痛和敌人?他是无所不能的上帝还是疯子,竟然干出这种蠢事,至少,至少他应该叫上王耀一起啊,一个人走掉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他还是认为王耀靠不住吗?
王耀几乎站不稳了,一股强大的本能促使他迈开双腿冲出门。快速踩在雪地里的双脚失去了知觉,王耀脸上发麻,身后老妇人的声音渐渐变弱:“快回来吧孩子……”
——现在的话,现在立马赶上去的话,或许还能把伊留沙抓回来!
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王耀的行动,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树林里东张西望,而老妇人似乎也追了出来,她那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已经太晚了!你追不上他的!”
王耀大口地呼吸漂浮着冰晶的寒冷空气,有些被激怒了:“不,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丢下——特别是被他!我求求您告诉我他往哪边走了?”
被父母放弃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被修道院丢下也已经释怀了,就算被同伴抛下王耀也都能忍受,但是伊利亚——永远也不会放下!跟伊利亚待在一起,是王耀对命运所做出的最终也是最大的抗争,失去伊利亚的人生是残缺而无意义的!所以……
“不,孩子你不懂!”老妇人身体健硕,竟慢慢地追了上来,王耀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深沉的悲哀,顿时有些不安,直到她喊出最关键的一句话,“你不明白,他已经走了三天了!你昏迷了三天!”
三……天?伊利亚已经走了三天?
一道时间的鸿沟猛然扯开了王耀与伊利亚重合的手,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王耀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登时眼前发黑,一下子跌倒在地,老妇人乘机扑上来死死搂住他:“我很抱歉,但我只保得住你一个人,他可是俄.罗.斯人。按照一般的行程,他已经到城镇里了,他说他会尽量在春天来临之际回来找你,求你了,我们在这里躲一个冬天等他不行吗?孩子,你生病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不……不……他也……”王耀抓住老妇人的袖子,指节发白,绝望地求救,“您看见他的腿了吗?他受伤了,他中枪了!让他一个人走相当于让他去死啊!为什么不能留下他让我走?至少我的生存希望更大啊!”
老妇人沉下了脸色,忽然腾出手揪住了王耀的耳朵,用力地扯,使他吃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得了肺炎!你现在还能说你的生存希望大了吗?那个孩子就是希望你能治好病然后健康地活下去才一个人走掉的,不论是我还是你,谁有资格阻止他?!当初我连我的孩子说决心要去参军我都没阻止过他们,你是想辜负那个孩子的牺牲吗?!”
王耀使劲地摇头,脸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泪痕,用因为肺炎而沙哑带血的嗓音抽噎道:“可是……可是,我还什么都来得及……为他做……我答应好了……要保护他……不让他……一个人……”
“我还什么都……没为他做呀!”王耀声嘶力竭地喊道,“什么都……没告诉他呀!”
他在雪地里挣扎的此刻,伊利亚正在一个陌生小镇的泥泞里四处躲藏,他承受肺炎带来的痛苦的同时,伊利亚也不得不一边对抗敌人一边拖着伤腿步履蹒跚寻找住所,他在老妇人的怀抱里感到寒冷刺骨,伊利亚却在枪炮声中为想起王耀而感到希望仍然存在。
老妇人有些心碎了,她轻抚着王耀的后背:“好孩子,他会知道的。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就算他不在你身边……”
“不,不,不!我永远也不会接受这种结局的!”王耀痛苦地抹掉眼泪,冲着一望无际的天穹咆哮,“我绝对会再见到他,不管他是死是活!如果我的命运如此,那我也要反抗到底——我的人生不是战争的玩具!!!”
伊留沙,伊留沙,伊留沙,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骗我。没关系,我原谅你,因为我爱你。
我不怕一次又一次被你抛下,因为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去追逐你。时代、战争、政治,都让它们烟消云散吧,不管你的脚步有多快我都会跟上,哪怕会摔跤会受伤会死亡我也无所谓,因为你是我的希望,我绝对不会放弃希望。在这条肮脏黑暗的道路,我不会让你独行,我要为你护航,而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是,我爱你。
而且我也听见了:你爱我。
我将因此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次回:大结局。
☆、终:至你的第一封信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大的老妇人立在餐桌旁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桌前的伊利亚,伊利亚酸软的手臂搁在桌子上,上面缠着脏兮兮的绷带,他的手里还捏着勺子。他回头望了躺在床上的王耀一眼,满脸平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您愿意让我们休息一下我就很感激了,等他醒来之后我们立马就走,还请您不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你的腿走得动吗?那是枪伤吧。”老妇人不带感情色彩地问道。伊利亚垂下头:“走不动也要走下去,我们就是这样走到您的门前的。”
“那就好,我可不想看见警察从我家抓两个受伤的小孩出去。你是俄.罗.斯人,我的孩子是德.意.志的战士,我不会护着你,我给你一点吃的你就走吧,但你最好不要带上那个孩子,他得了很重的病。”老妇人指了指床上的王耀,“肺炎,至少得熬过这个冬天才有希望活下去,我丈夫就是得肺炎死了。你是怎么照看他的?”
伊利亚攥紧了拳头:“我不知道,他从来不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我现在明白了,我会走的,请问您能让他留下吗?”
“可以是可以,我会尽力。但你——这么轻易就决定了吗?你很可能会死的。”
伊利亚露出了一个沉重的微笑:“一向如此,夫人,我半个人都是死神的,可我一直在前进。我的命硬,但是我不敢拿他的命开玩笑,所以我会为他做出最好的决定,哪怕要撕毁约定也毫不犹豫地。”
“他会恨你的。”
“那就让他恨吧。”伊利亚叹息般的说,“一辈子恨我,一辈子记着我,一辈子活下去,还是我占了便宜……如果可以,我会回来的,在春天来临之际,或者永远消失。”
老妇人有所动容,她转过身去,不让伊利亚发觉。她不能心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只保得住一个人,另一个人必须冷着脸赶出去,这一定是神明对她的惩罚,所以她板着脸仿佛若无其事地说了句:“那么去道个别吧,孩子,不要留下遗憾。”她刚说完这句话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连忙一边用袖子擦泪水一边躲到门外,于是房里就只剩下伊利亚与王耀了。
只剩下一对相爱的人。
伊利亚缓慢地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去伏在王耀的床前,这场景有些熟悉,只不过他们两人比当初都变了许多,不仅是身上的伤疤变多了,心里的沟壑更变深而隐晦了,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直想说的话竟然也说不出口了。伊利亚凑到王耀耳边悄悄说:“耀,我先走了,你慢慢跟上来,我会等着你的。”
“到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伊利亚笑了,伸手环住王耀,宛如这一拥抱,就是永恒。
*
王耀正一天天地振作起来。他很幸运,从“沼泽营”里逃出来遇见的第一户人家就是好人家,老妇人每天悉心照顾着他,托人从镇子里带肺炎药,帮他打听伊利亚的下落,一天又一天,伊利亚杳无音信,但至少他没被纳.粹抓起来。
养病的时候,王耀由于一直躺在床上获得了大量的思考时间。他回忆很多,考虑很多,像是缩在虫茧里慢慢羽化,等破茧而出,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他长时间地望着窗外,既像是想跑出去,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归来,有时明明手上还干着活,他的眼神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让老妇人很担忧。
王耀现在管老妇人叫“奶奶”,奶奶原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死在战场上,她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就是为了等他们回来。奶奶跟王耀说起这件事时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她也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窗外,长长地叹气。
三月份初的时候警察来这里搜查过一次,王耀凭借着纤细的身材躲进了煤炉里,警察到处翻了一遍就走了,王耀从炉子里爬出来以后浑身是黑炭,活像管炉子的黑奴。奶奶费了许多努力烧一锅水让王耀洗了次澡,这是一整个冬天他第一次洗澡,他缩在澡桶里宛如回到母亲温暖安全的子宫里,然后再一次出生,他的肺炎就痊愈了。
整个三月,森林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转变,先是白雪慢慢褪去,露出黝黑的土地,溪流渐渐恢复了流动,光滑的鹅卵石从冰冷的泉水中探出,总是灰蒙蒙的天空被太阳照亮,乌云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紧接着光秃秃的树枝吐出了白色的嫩芽,河边长出了一片薄薄的草皮,石墙的缝隙里溢出了油绿的苔藓,如此一来虫鸣也回归了,山雀时而站在屋檐上休息,时而忙碌地飞来飞去,老鼠、野兔还有刺猬又叽叽喳喳地在草丛中穿梭了,而当大树恢复了绿荫后,王耀甚至能看见树林深处独行的山鹿和棕熊。像过往的每一年每一岁,春天如期而至,然而有一个人却再次食言了。
王耀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一如既往地帮奶奶整理家务、出门打猎,他拿起猎.枪,奶奶便要皱眉:“那不是小孩该碰的东西。”
王耀无奈:“奶奶,战争不会等我长大。”
王耀知道这样伤了老太太的心,可这是事实,他不可能永远待在别人的庇护下。奶奶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湿润,板着脸道:“真是不识好歹,出去了就别哭着回来。家里缺几只兔子皮做手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