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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贴在爱人身畔，如一个新职的母亲，眷恋又欣喜地凝视自己的孩子。

小暖起身关灯，屋里黑下来，客厅的光从四边的门缝泄出来，门板看上去像金身下凡的圣人。小暖这才意识到屋外有个被忽略很久的不受欢迎的客人。收敛起一脸温情，悄悄离开卧室。客厅灯火通明，沙发上斜躺着一个男人，一本摊开的漫画书盖在脸上，一条腿垂到地上，另一条搭在沙发扶手上旅馆老太太收藏了20多年的提花白纱巾上，一只苍蝇来回逡巡，停在脚尖上，一双鞋倒是规规矩矩地并排收在地上。

上一次的见面，无论有没有店老板的突然介入，都称不上愉快，虽说见到眼前的情景小暖忍俊不止，这再度会面未见得气氛会有所好转。小暖走近去掀那本漫画书，手刚伸到上方就被死死抓住，一时难以挣脱。一声钝响，漫画书掉到地上，老古爬起来，睡眼惺忪的表情停顿了几秒，连忙松开小暖手腕上的大力禁锢，双手举起作认罪状：“抱歉，职业反应。”随即弯腰捡起掉落的书本，拍了拍尘土。

小暖没说话，忿忿地揉着手腕，链子滑下手臂，露出了叶子、太阳的红色压痕。

“那个破玩意还不摘了，丁零当啷招人烦。”小暖一把从老古手中抽出漫画书，放回书报柜，顺便整理了有些皱的纱巾，径直走到老古对面的沙发坐下，只顾低头检视手链上的挂坠是否完好。老古讨了个没趣却没觉得尴尬，自顾自把鞋穿好，边穿边自言自语：“不是待客之道啊，连拖鞋都不给准备。”

“门外有外人专用一次性拖鞋。”

“终于开口了，很大的敌意啊”老古开始笑，跟霓夏诡计得逞时候的样子真像，小暖默默想着，“我是来投靠你们的，惊讶吗？”

小暖确实很惊讶，她完全听不懂老古的意思。投靠，这个词被用在自己身上，用它的居然还是老古。小暖的生命中，确实有过一次投靠，过了七岁生日的凌晨，靠在亲爱的妈妈的怀里，看着一地圆滚滚的水晶珠子的光点，黑暗里有滴水的声音，时有时无。爸爸妈妈都睡了，她饿了，蜷在妈妈怀里一整夜也累了。她慢慢爬起来，手上身上都是黏黏的，她很想洗个澡，可是小暖还是先看到了蛋糕，在晨光下惨白惨白地躺在地板上，鲜红的半个草莓还在，她靠近，咬了一口，沾了满脸。过夜的蛋糕已经不新鲜了，小暖还是一心一意地吃着，感觉一个身影从头顶笼罩下来，她抬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古。

“跟我走吧。”他伸手。小暖拉住了老古的大手，却没有挪步，爸爸妈妈怎么不拦着这个陌生人，爸爸妈妈怎么还不起床，爸爸妈妈怎么不来吃蛋糕。“我不跟不认识的人走。”她扬起沾满奶油的脸，“我有爸爸妈妈。”老古摇摇头，想开灯，手放到开关上又停住，复又蹲下，在黑暗中跟小暖面对面等待，小暖还一心一意地吃，不时抱怨爸爸妈妈还没睡醒。后来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不走吗？”见小暖还是没有反应，老古随即翻窗闪人，几乎在同时，大门被警察强行打开，警察一进门立刻开灯，明亮的灯光顿时洒满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小暖怔怔地看着明亮的一切，看着只有噩梦中都不能出现的噩梦，聊以宽慰的黑暗被赶跑了，希冀和幻想也被赶跑了，剩下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在白炽灯下。

迷雾

32

小暖看着警察忙忙碌碌，把自己抱到门口问家里有没有别的亲人，小暖只把眼种在那堆破碎的蛋糕上，表现得像个傻子。那位警官很快放弃了，转而向两具尸身寻找线索。小暖没有回头看自己被来回摆弄的父母，就这么走了，走到路拐角，老古就守在那儿吞云吐雾。“现在走吗？”小暖点点头，老古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房子，带走了房子仅剩的主人。小暖从没告诉过霓夏关于老古这一节，只是轻描淡写说老古在路上捡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老古，不是为这几年的投入，而是他在自己家的那一晚，没有选择开灯。如果一开始就跟老古走，就看不到那幅现场的画面，再恐怖的想象，也抵不上现实伤得深远。自己表达感谢的方式是出卖，小暖笃信这会导致灭顶的报应，显然，这件事笼罩在自己头顶的阴影比老古要大得多，也浓得多。感激、愧疚加不安的感情交织下，小暖怕见到老古，更怕霓夏见到老古，如果有那么一天，老古把霓夏带走，该如何自处？同样的效果，不同的理由，老古要过来“投靠”她们。

小暖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给老古看，等待一个解释。于是老古开始解释，他由衷希望小暖会比霓夏更快作出决定，危险已经随时准备敲门了。“今天早些时候我跟霓夏谈了谈，希望她能把老大多年非法交易转账的数据交给警察，因为我们都不想死。”老古想到自己现在不知是解脱还是沦落的处境，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悲怆。“我们都跟老大这么多年了，他为人做事我们都很清楚，你虽然来得晚，但我想你也多少了解。把证据交给警方，我们才可以脱身，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样老大不是非杀我们不可了？”小暖打断老古，提出自己的质疑。她心里有点小期待，要是老大被警察抓到，虽然自己没动手，也算是践行了誓约。可是这样会把霓夏拖下水，她转念一想立刻否决。如果霓夏把数据交出来，老大被激怒……老古猜到了她的心思，开口道：“你还幻想老大会放过我们，我是说你，我，还有屋里的小丫头？”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两人转头，霓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穿着睡衣倚在卧室门口。她坐到小暖身旁的扶手上，搂着脖子靠在她背上。老古盯着她睡衣上的粉红兔子闷笑，霓夏不以为意，小暖瞪了他一眼。老古摇头道：“不好惹啊不好惹。”

小暖回握霓夏的手，说：“刚才我们——”

“我听见了，哥你继续说。”

老古点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在小丫头还没跟老大的时候，老大身边除了我，还有一个小孩，”他不确定这些事对她们是否有触动，“那个人年纪轻，病怏怏的，心狠手辣，是老大的亲军。”

“哈，”霓夏笑，“说的跟你自己一模一样，你小兄弟嘛。”小暖却很认真地倾听老古的话，老古说的那个人，分明在店老板的故事里出现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老古叹气，说：“我没那种兄弟，为了完成任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敢做，不像人。公司得手不久，他就离开了，后来老大说他死了可是……”老古说，“我最近看见他了，他跟老大在一起。”霓夏不笑了，坐直身子，老古说的应该不假，她确实听老大无意间提及一个陌生的名字，每次追问，却总是得到含糊的搪塞。只是年轻人，会有这么可怕，值得老古如此紧张么。

“啪——！”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大门后的白板从墙上摔下来，晃了几晃不动了，一支早就干黄枯萎的康乃馨落在附近。“钉子，松了吧，”小暖喃喃说，走过去收拾起来，看了看那支花，以前还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你们什么打算？”老古抓起外套站起身，看看霓夏，又看向门口的小暖。

“没打算，还是在考虑一下。”霓夏说。

“还是不信我？”

“当然，你又不是好人，不能全信；我们也不是好人，不想跟警察打交道。”霓夏给的答案很明确，小暖维持蹲坐的姿势不动，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老古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准备，点点头，“应该的，不过最近要小心，他们既然出现了就不会安分。”他朝门口走去，低头绕过小暖，预备伸手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