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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为兄也甚为怀念旧日在王府内出神入化的箫声啊。”
说话的人面目与萧墨存有三分相似,原也不失俊美,只是表情过于阴鹜。正是萧墨存同父异母的长兄,现在的裕王爷世子,未来的裕王爷箫墨翎。
萧宏图知道位世子与萧墨存之间芥蒂很深,最是巴不得他出丑的。他微微皱眉,双眼望向皇帝,只要皇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立即就会出来为萧墨存解围。哪知皇帝却一脸似笑非笑,慢吞吞地喝着酒,半响,才说:“晋阳公子,既然连你哥哥,裕王爷世子都想听你吹奏,要不,你就下场为朕慢慢地吹一个曲谱吧。”
萧墨存环视四周,接触到的眼神多为愤恨、冷漠、好笑、鄙夷,只有萧宏图望着他,神色担忧。他心里一暖,总算,这里面还有一个对自己心存善意的人。他对着萧宏图淡淡地笑了一下,优雅地站起来,行礼道:“臣领旨。只是些时日风寒未愈,中气不足,恐怕有损箫声的清越悠扬,不若罚臣操琴,以娱陛下。”
话音刚落,四下议论纷纷。刚刚听到的冰冷声音再度响起:“哦,三弟还会抚琴,真是让为兄刮目相看啊。”
萧墨存寻声望去,看到箫墨翎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他从那张脸上看到掩饰不住的阴狠和嫉恨。他虽然不知道人与真正的萧墨存有什么过节,但想他在皇帝面前也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恶意,想来积怨已深。他微微一笑,坦然道:“墨存技拙,恐污了皇上和王兄的清耳。”
此时早已有服侍的宫人大厅当地摆了一张琴案,端上断木古琴。萧墨存长袖一挥,潇洒优雅地走到中央,慢慢坐了下来。他闭上眼凝神想了想,前世随心所欲,学东西许多都半途而废,唯有古琴这一项,倒是坚持了多年。当初拨弄琴弦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红袖添香,琴瑟和谐的时候,只可惜,爱人成别人的新娘,努力了那么久,此番想起,却是不堪回首。他心下一涩,举手在弦上轻轻一拨,一首后人编撰的曲调自然而然地吟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夜宴》放映的那一年,正是曹诗韵与他分手的时候。他并不喜欢那部电影,却独独爱上谭盾作曲的这首歌,腾格尔的声调令他着迷,听完后,他在自己的居室里操琴弹一个晚上,一直弹到指甲破裂,指头出血,才被前来帮佣的阿姨制止下来。阿姨虽然只是帮佣,对他却甚好,帮他包扎完手指头后叹气:“阿凛,没缘分莫强求啊。”
他弹琴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想起这句话,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可不就是强求什么么,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哀伤,他一介凡人,又有什么办法抵挡?
一曲终了,他还沉浸在《越人歌》的音韵当中,隔了良久,才发现四下鸦雀无声。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发现众人的眼光齐齐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些原本刻毒的眼神,此刻笼罩着诧异和难以置信。萧墨存淡然一笑,谭盾的音乐,哪怕穿越上千年,仍然有他不可低档的魅力啊。忽然,他对上正中央皇帝的眼光,他惊奇地发现,一直高高在上,威严莫测的萧宏铖,此刻竟半弓起身,眼神中闪烁着惊艳、震撼、迷离、欣喜、痛惜等复杂的情绪。从来不知道一个成年男子的眼光可以如此丰富,承载如此多的内容,萧墨存坦然地,一眨不眨地与皇帝对视着,只觉他的双眼有如漩涡,要把人牢牢地定住。随即,他疑惑地见到皇帝起身离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自己,并朝他伸出双手。
什么意思?萧墨存微皱眉头,伸到面前的那双手很大,手背上有隐隐的青筋,手掌中布有淡淡的老茧,比之自己白玉雕琢一般的手,那双手更有力量,更温暖,更象男人。萧墨存心里奇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想到这些,就在此时,那双手托住他的胳膊,不容置疑地将他扶起,在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皇帝郑重地扶扶他的双肩,回头道:“将前日南面进贡的锦绣缎面披风拿来。”
群臣议论纷纷,萧墨存忙躬身道:“臣弹奏的只是乡野俚曲,不敢受赏。”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只看到他心底一阵忐忑,转眼间,一位太监高捧托盘,将一件置于大红绸面上,绣工精湛的锦缎披风呈了上来。皇帝亲自抖擞了那件披风,将它围在萧墨存身上,霎那间,一阵温暖覆盖全身。
萧墨存呆了呆,不知道皇帝为何赏自己这个东西,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要谢恩,忙屈了膝盖要跪下,却被皇帝牢牢托住,他诧异之极,望上去,正对上萧宏晟温柔入水的眸子。
“不用谢恩,这是我送你的,不是赏你的。”萧宏晟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他语调暧昧,声音低柔,口气轻轻吹拂到萧墨存耳朵上,令他脸上不由一热。萧宏晟满意地看看他因脸红而愈显妩媚的脸颊,低笑了一声,转身走回到宝座上道:“晋阳公子曲调风雅,琴艺非凡,朕心甚喜,你们还有什么看家本事,可不要藏着掖着,乘今天晚上高兴,都拿出了乐乐吧。”
底下群臣皆道深恩浩荡,正该如此什么的,片刻之后,又有三两个公子郡王上前,或抚琴,或吹笛,或联句,或颂咏,一时间厅内再度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萧墨存恢复了最初漠然的神态,在自己角落里的位置上,慢慢地倒了杯酒喝。他凝视着琥珀色的酒液,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里。
为什么皇帝单单赏了自己件锦绣缎面披风?
他偷眼看着宝座上神态慵懒的皇帝,仍然是那痞子样的坏笑,仍然是那漫不经心的神情,但看着看着,却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疑惑地观察着萧宏铖,却在突然之间,发现萧宏铖的视线也在看着他。
四下相对,萧宏铖潭水一样深邃的眼睛中,满满地荡漾着足以令人沉溺的温柔。
那是只对他一个人的温柔。
萧墨存心中一凛,忙正襟危坐,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今晚有什么弄巧成拙了。
他无意识地看着厅上的表演,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哪里出了问题,忽然,电闪雷鸣的一瞬间,他猛地想起《越人歌》的来历: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
而双手扶肩,赠予锦绣缎面披巾,本来就是楚人相授的礼节。
也就是说,这个时代也有《诗经》,皇帝萧宏铖,完全明白他唱的是什么,也知道,按古礼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一首情歌。
他是在告诉他,心悦君兮,君已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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