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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萧墨存与梅香对视了一眼,问:“这是谁住的地方?”
“回公子,侍妾林氏。”一个小厮垂手答道。
又是侍妾,这个变态到底在府内藏了多少个女人?萧墨存想着,耳听阵阵胡琴凄哀无比,在寒夜中竟如声声刀割,令人耳膜生疼。他伫立了一会,道:“进去瞧瞧吧。”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阵难听的嘎吱声,也不知多久没人去用力推过。庭院内结满枯藤,青石圆墩边,一个瘦削的女子怀抱胡琴背对他们而坐,一头久未打理的长发乱蓬蓬垂到腰际,一身青色单衣襦裙在寒风似乎瑟瑟发抖。那女子对他们进来充耳不闻,只是用力拉着琴,琴声凄厉,似乎全身力气都用在这曲这弦之中。
萧墨存有些诧异,难道这么多人进门来,这个女子竟然没有察觉么?他朝梅香看了一眼,梅香会意,上前道:“林氏,公子来看你了,你还不迎接?”
那女子头也不回,继续垂头拉琴。
一旁的小厮见状,也上前道:“林氏,你耳朵聋了?公子来了,快跪下相迎。”
那女子仍然奋力拉琴,琴声越发凄惨。
两个小厮见那女子仍然不理,又看了一眼萧墨存,似乎面目间有不豫之色,忙撸了袖子上来就要夺那个女子手里的琴,琴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无比惨烈的尖叫,萧墨存呆了呆,眼见那女子死死抱住怀里的胡琴,拼命挣扎,仿佛那把胡琴是她唯一的依靠,是活命的泉水,他被那个女子的尖叫震住,从没想过一个女人能发出如此凄惨的声音,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子,硬生生割裂了公子府粉饰太平一般的宁静,这个女人,侍妾,又是遭遇了什么才弄到今天这样的田地?他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忽然,一声男性的惨呼惊醒了他,只见一个小厮捂着手腕,抬手就给了那个女人一嘴巴,骂道:“哎哟,这个疯子咬我!”
那女人被打到在地,黑发铺了满脸,犹自抱着胡琴瑟瑟发抖,嘴里呜咽着,仔细一听,竟然是在笑。
一种空洞的,没有所指的笑。
小厮还待补上一脚,萧墨存忙喝止:“干什么呢?我还没死,在我面前就这么没规矩!”他脸色发青,梅香知道他的心思,最看不得男人对女人动手,还是在自己面前,忙上前扬手给了那个小厮一巴掌,骂道:“不要命了你,公子的人你也敢动。”
“她,她咬我。”
“凭她怎样,也是半个主子,好不好自有公子处置,你不过一个杂役小厮,难道主子打你一下都不成了?”
“不,不,小的不敢。”
萧墨存铁青着脸,道:“把她给我扶起来。”
两个小厮不敢多事,忙七手八脚地将匍匐在地上的女人拖了起来,那个女人垂着头,仍然紧抱胡琴,萧墨存叹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认得我是谁?”
女人闻言,抬起头来,萧墨存一见,心里不禁十分难受。
这张脸原本或许鲜艳明媚,可此刻却如失掉水分的花瓣一样奄奄一息。她半边脸埋在乌发内,剩下半边的全无血色,甚至有些污垢残留在上面,眼眶深凹,眼珠突兀,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着不知名的某个地方,下巴尖削如刀,嘴边挂着一丝鲜血,犹自张大着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傻笑声。暗夜里看来,宛如一个游魂野鬼一样令人发毛。
萧墨存手一伸,梅香会意地递过来一块洁白的手绢。他接过来,试图帮她擦去嘴角的血丝。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这个女人,她已经象受惊的野兽一样弹开去,瑟瑟发抖中,嘴里发出不知所以的尖叫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别怕。”萧墨存连声安慰,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他看到她仍然紧紧地护着那个胡琴,只得微笑道:“你的琴拉得真好,是谁教的?再拉一个给我听好不好?”
女人警戒地看着他,再看看怀里的胡琴,忽然间开始嘿嘿地笑,含糊不清地说:“琴儿,琴儿,琴秋,我拉琴,我很用功,没有偷懒。”
“是,你拉得很好”萧墨存冲她鼓励地笑,道:“真好听,真的很好听。”
“我很用功,没有偷懒,很用功,很用功,我把手指都按破了,琴秋,琴儿,你可不许罚我。”她自顾自地说下去:“离水曲,我学会了,都按照你教的,你听见了没,我很乖,我把离水曲学会了,你怎么不夸我,夸我啊。”
她抱着琴,絮絮叨叨地说着,语调轻柔,蕴藏了无限的眷恋。萧墨存看得满心酸楚,忍不住问:“谁是琴秋?”
“那,那是曾经名动京城乐坊的一位琴师,算来,该是林氏的同门师兄吧。”梅香小心地回答道。
林氏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萧墨存和身边的人不闻不问。萧墨存叹了口气,接下身上披着的披风,围在那个女人身上。女人这次没有抗拒,只是抱着胡琴,朝他嘿嘿傻笑,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萧墨存站起来,问:“她身边跟的人呢?都死哪去了?”
小厮一溜烟跑进厢房,半响,拉出来一个睡眼朦胧,衣衫半整的丫鬟。
那丫鬟见到萧墨存,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萧墨存冷笑道:“这倒新鲜了,你们俩,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那丫鬟辩道:“林姑娘素有些疯病,奴婢也难看得住。”
“放肆,她就算发了疯,也是你的主子。”梅香喝道:“哪有大冷天让主子穿着单衣呆在外面,自己倒卷热被窝去的道理。”
萧墨存没再说话,在他心里,其实也不想怎么去惩处那个丫鬟,本来,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本来就是这个所谓贵族府邸的潜规则。他只是止不住地觉得内心悲凉,那女人恍惚失神的模样仿佛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又一个牺牲品,又一个无助的,活得连狗都不如的生命。难怪她的琴声如此凄切,那大概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一点怨怼吧。他不禁握紧拳头,这个富丽堂皇,精雕细琢的公子府里,到底还有多少象这样的悲剧,到底还藏污纳垢到什么样的程度。够了,他闭了闭眼,猛地睁开眼睛,道:“把淑芳总管事给我请过来。”
片刻之后,一片人声鼎沸,一个打扮精细的美貌丫环带着一大帮人奔了过来,正是府内管事淑芳。
“公子爷,这么晚了您怎地还不歇息,梅香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带公子来这等地方,惹了寒气可怎么得了?”
他冷冷地看着淑芳那张描摹精致的脸,在片刻之间,她就打扮得如此齐整,怕是一早就等在那了吧。她的口气虽然谦卑,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轻慢之色。难道对着以前的晋阳公子,这些人也敢怠慢么?他越想越是疑心,萧墨存出身裕王府一系,但却早早分府出来,平日里好像也与那边没有多少联系。这淑芳号称萧墨存身边的老人,那么与裕王府那边,应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真如他所料,那就怪不得这丫头总是趾高气扬,不知收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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