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曲家女(3/4)
而且听起来,似乎自己的爹也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一码归一码,她不能拦着别人报仇。
两件事搅和到一块拧成麻花,这可如何是好?
曲陵南思忖了片刻没想明白,她决定老实问一问身旁的年轻男子,这人虽看着自己眼光贪婪,似见着什么宝贝一般,然废话甚多,瞧着也乐意跟自己搭话。曲陵南于是认真问:“他要报仇,于是杀了傅季和?”
“那是自然,便是我师兄不要那女子,也由不得旁人如此羞辱于他。”年轻男人摇头晃脑地道。
曲陵南又问:“若旁人要为傅季和报仇,你师兄该不该死?”
年轻男子笑容一僵,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真师兄的面说出“该死”二字。就在此时,刀疤男子转脸冷冷盯了曲陵南一眼,尖声道:“报仇?哈哈,你说得对,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忒是麻烦,不若一了百了吧。”
他自怀里掏出几张符箓,伸手一挥,符箓分四方团团围住傅宅,再一声巨响,四张符箓同时爆破,烈火炙炙,熊熊燃烧起来,顷刻间便将偌大一个傅宅吞入火焰当中。
“郝师兄!”年轻男子吃惊地道,“这,这,杀戮太盛,师尊恐会责难下来……”
“傅季和为富不仁,天降雷火,与你我何干?”郝师兄的面容在火光中明灭不定,他脸上浮现一个狰狞的笑容,手捏法诀,一道火龙冲堂上新娘子的尸体直直扑去,率先将她的尸身吞噬入烈火当中。
郝师兄哈哈大笑,盯着那尸身,目光中却有说不出的狠戾与悲伤,似在哀恸,却又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畅怀,曲陵南瞧得大惑不解,那笑声分明比哭还难听,她忍不住道:“莫要笑了。”
郝师兄笑声一顿,面容阴沉,转身拐杖一点,飞扑自曲陵南这,伸手一把将她自纸鹤背上拽了起来,反手钳住她的咽喉。
“师兄,师兄,放下她,这可是咱们的宝贝……”年轻男子大急,待上前阻止又颇有顾虑,只得利诱道,“咱哥俩此后的灵石功法可得指望着她,就算不拿她换东西,养个几年自己用也好啊!”
郝师兄手一顿,将曲陵南丢到地上,冷冰冰地道:“聪明点就别再自寻死路!”
曲陵南咳嗽起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又能动了。
“走罢走罢。”年轻男子将曲陵南拎起放回鹤背上,还好心替曲陵南拭去脸上的尘土,唠唠叨叨道:“瞧这小脸脏的,好好的,十分模样都只剩三分了。”
“师弟莫非心疼了?”郝师兄语气尖酸刻薄,“这可了不得,此女尚在稚龄,便能如此惑人心智,我瞧着那点好处还是别要了,早早捏死她,省得你日后还要为她所累。”
年轻男子笑脸撑不下去了,沉声道:“郝师兄,愚弟皆是为你我日后打算,你虽天资出众,却因情所害,修行滞于练气期,迟迟未能筑基,我又天资愚钝,莫说筑基,便是练气期高层,此生穷尽所能也不知能达到否。修行界以实力为尊,你我这样的,若再不攒点筹码,难不成要当小师妹第二么?师兄向来对我关照有加,我心中敬你若长兄,绝无旁心,你若要如此疑我,愚弟二话不说,亲手杀了这小丫头便是。”
他抽出背上长剑,便要刺下,郝师兄情不自禁道:“住手。”
年轻男子收了剑。
“是我错了,张师弟,”郝师兄长长叹了口气,苦笑了道,“我才刚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师弟莫怪。”
年轻男子又将笑脸堆上,道:“岂敢岂敢。”
郝师兄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叹息一声,点了拐杖跃上鹤背,念了咒语,顷刻间纸鹤负着他直上云霄,不见踪影。
年轻男子抬头瞧了他师兄飞得不见踪影,笑嘻嘻道:“死鸭子嘴硬,还说我心软,也不知谁心软,我若不抢先杀了那娘们,只怕她三言两语,你又要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这才叫色令智昏。”他摇头妆模作样对曲陵南道,“瞧见没,学着点啊小东西,若你有幸能平安长大,记着,女人这张脸能给你带来莫大的好处,别白白浪费了老天给你的好东西哟。”
“不懂咧。”曲陵南老实道,“我娘美得紧,我爹还不照样不要她。”
“那是你娘蠢。”年轻男子嗤之以鼻,“瞧见我那师妹没,你觉得她好看吗?”
“没我娘好看。”曲陵南道。
“可就是她,仗着三分姿色,能让我郝师兄那样的内门弟子为她日思夜想,走火入魔,连家传的宝鼎都拱手赠佳人。可惜他这头一毁容貌,身余残疾,修为进阶无望,那头师妹便撇下他另寻出路……”
“她有错吗?”曲陵南不解地问,“你师兄于她而言,已无用处了啊。”
“哟,”年轻男子惊奇地道,“你这小东西天生的冷情冷心啊,不错不错,这样好,这样我将你带走,无论未来如何,是死是活,我也可无良心负担。”
“良心负担是什么?”
“就是啊,一个人做惯了坏事,突然难保想当回好人。”
“哦,就是想杀一个人,后来又不杀了吗?”
“此解犹可。”
曲陵南回想自己下山来的事,原本是来杀爹,不知为何又不想杀,因不想杀,差点又被他杀了,这事绕来绕去,实质与她娘哭来哭去没甚区别。她皱了眉头,对自己不太满意,下结论道,“还是心智不坚。”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曲陵南背朝上放好,自己也坐到鹤背上,口念法诀,纸鹤顿时腾空而起,高入云霄,曲陵南面朝下只觉得又是眩晕又是惊奇,那熊熊燃烧的傅府顷刻间成为小小一簇火焰,似乎还能见着四下灭火的人流纷纷涌至,一个个小得犹若蝼蚁,她忽而有些领会为何那个新娘子,这两个会法术的人,会如此倨傲了。
天地之间,似乎有种宏大而肃穆的大道,但凡能窥其一二之人,皆能傲视凡尘,驰骋万物之间。
曲陵南就算此刻只是背朝下飞,却也感到疾风掠过脸颊的刺痛,有种豁然开朗畅快。
似乎,除去一日三餐,奔波劳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蝇营狗苟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人有另外的活法。
这种活法,她虽年纪尚幼说不出所以然,却能分明感知,有通衢大道,赫然眼前。
在这一刻,曲陵南下了一个决定。
她也要做能飞的人。
如此飞了数日,掠过崇山峻岭,急川缓溪,刀疤男子惯常独自先走,而曲陵南绝大多数时候均与年轻男子相处。几日下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甚至因一个爱说话,一个爱问话,倒显得颇有几分融洽。到得后来,即便上鹤背飞行,年轻男子也再无捆缚她,停下歇息时还会替她准备些女孩用的物品,待要走时手一挥,曲陵南便晓得自己乖乖爬上鹤背。她抱着鹤首坐在其上,东张西望,只觉眼前所见处处新鲜,处处与以往不同。
她心忖,若撇去最初那日这两男子杀人放火的凶残,再撇去他二人不怀好意一路携她前行这回事,与他们一直这么处着,也不算赖。
她自来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打小便晓得一个朴实的道理:这一顿能吃到东西,下一顿可未必。活着旦夕祸福,朝不保夕比比皆是,枯荣一夏,生死一瞬,她不看远处,也看不到远处。
所以能吃便尽量多吃,能睡便尽量多睡。
只因你不晓得下一刻的安生饭,安稳觉还有没有。
说她目光短浅也好,然这短浅却扎根在活着的芯里。春华秋实,日子便是这么一天天过着,再一天天过下去。
曲陵南暗地里也琢磨,听着哥俩的意思,她的身体内留着的娘亲一脉的血,这些血估摸着是有些稀罕处的,没准将她生啖活剥了能以增修为。有这层用处在,这哥俩暂时是舍不得拿自己怎么样,可谁知道明日他们会不会一刀宰了自己后分而食之?虽说山野里的野兽是不吃同类尸首的,可人这种野兽跟旁的走兽飞禽不同,山里的规矩,人却未必遵守。
曲陵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自下山来,她越发觉着看不明白人。
看不明白,就无需明白了,反正我早晚有天还是要回山里去的。曲陵南心忖,但在那之前,要让我伸长脖子等着被宰是不能够的。
任你神通广大,成仙成魔,想要她曲陵南的命,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经过几日相处,她已经大概知晓这哥俩的基本状况。他二人是师兄弟,刀疤男子姓郝,年轻男子姓张,他们一个叫郝平溪,一个叫张澹梦,很久以前,郝平溪还没跛脚,还没刀疤时曾因模样俊修为深甚为风光了一段时期,那时门派中长辈看好,同辈敬重,姑娘倾慕,前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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